同时被严加看管的,自然还有陶家。陶琴薰说:
“他们一方面命令将高宗武先生的亲属多人抓去;一方面使人通告我们即速搬入愚园路集中营,想对我们这几个吃尽辛苦的孩子们施行扣留的手段。幸亏朋友某君在他面前力陈:‘如此应付,实为汪先生之耻’。我们才未被迁去。可是,住宅四周特务们的看守,却是够严密的啊!”
在1月8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四时出席扩大干部会议,由汪先生报告高、陶离沪情形及善后问题。汪先生力为陶希圣解脱,余殊不愿,陶某阴险成性,实无可恕也。”
在“扩大干部会议”上,决定向陶的家眷施加压力,令陶希圣“回归”。陶琴薰回忆说:
“八日晚上,汪特派某先生来见母亲,强迫母亲拍电报促父亲归沪,被母亲理直气壮的拒绝了。当时虽明知我们的性命完全要由他们支配,可是父亲已走,即使我们真会被判死刑,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看到某先生扫兴而去后,我们也不过嘻嘻地笑一阵罢了。恐怖密盖着我们,我们却泰然地过着,这是不是可以称为一群大胆的孩子呢?哈,哈!”
陶琴薰说:“母亲究竟是母亲,看到我们嘻嘻哈哈的无忧面孔,真是心痛极了。所以九日、十日、十一日三天内,她独自去把船票买好,准备秘密的带我们再冒一次险,跑回香港去。可是,十一日的晚上,朋友某君突然跑来,神色苍皇的告诉我们:‘愚园路的人都知道你们十三号要走了。不是好玩的啊!这个险冒不得的,被日本兵抓到虹口去,可就没有活路了。’商量了一夜,不得已才想到汪先生面前去讨命。”
按:在陶琴薰的回忆中两次出现的“朋友某君”,都是指陶希圣的学生曾资生,与何兹全、鞠清远、武仙卿、沈巨尘、萨师炯等六人并称陶希圣的“亲兵”。
万冰如带着大女儿陶琴薰一同来到愚园路,在客厅里见到了陈璧君。
陈璧君的字也是“冰如”,且看两位地位迥异的“冰如”怎样斗法!
陈:“你是陶太太?”
万:“是。”
“我没有见过你?”
“我是做家务事,从来不出门。”
“希圣走,你知道么?”
“他的事,我不过问;他为什么要走,我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这回走不是他的本意。”
万冰如回忆说:“说到这里,有位副官进来,看见我,他说:‘你不是陶先生亲戚么?怎么你又是他的太太?’因为这个人每次送信到我家,我都自称为亲戚,他见我多次,认为我是陶家亲戚。”
这句话令陈璧君顿起疑心,以为万是陶希圣身边的特务:“你在家里是不是做什么政治工作?”
万“从容的”答道:“我是个乡下女人,做的事是烧饭、洗衣服、养孩子,不懂政治。”
“他到底为什么要走,走到那里去,老实告诉我。”
“他是高宗武约他走的。他跟汪先生十五年,现在已经跟汪先生从重庆出来,就不能回重庆。他不愿签字才走,他走到香港为止,不会回重庆。”
“可派一个学生去找他回来?”
说到这里,万冰如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开始施展她“救夫”的第三计:“学生不行。他现在与宗武住在一起,还有一位黄先生在那里。他的学生见到他,不能分开他,也不能商量什么事。只有我去可以分开他们,拉他回来。”
陈璧君听了说:“你去香港,要问汪先生,我不能做主。”
恰在此时,汪精卫下楼来,正好听见万的话,于是问:“你自己去,能劝希圣回上海么?”
万说:“他可以回来,但有几件事要说明白。”
汪问:“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他回来。”
万说:“他不签字,他与他们争执得太厉害,不愿住愚园路。”
汪说:“我都答应,只要他回上海,就住在你公馆里,或者另外找一所住宅都可以。”
万说:“听说七十六号要杀他,再开追悼会。”
汪说:“你们如果不信,我派我自己的护卫保护他。”
万说:“事不宜迟,我自己去劝他回上海。若是迟一两天,他在香港说一句话出来,就收不回,我去也无用。”
在陶希圣的回忆中,还提到这样一个细节:“汪起先还是未曾松口。恰好这时,林柏生送一封信进来,汪看信之后,面色大变。他将信递给冰如看。冰如说不会读信。原来这信是我从香港寄给汪的。信的意思是请他们保障我的家属的安全,如果他们陷害我家属,我只有走极端。至此,汪陈才一口气答应派冰如到香港去。只要希圣回上海,什么条件都可以做到,并且要她在一星期之内先回一个确信。”
汪说:”我派你去香港。”说着,汪“返身上楼”,拿了两千块钱给万冰如。
此时陈璧君插话,提到一个关键问题:“你怎样去法?”
万早已胸有成竹:“带两个小孩一同去。三个大孩子,还在这里上学。另外带一个学生去。”
陈璧君一听放心了——有三个“人质”在手中就好办,于是说:“你的大孩子,我照应他们,你放心去,赶快同希圣一道回上海。”
至此,万冰如成功哄过了陈冰如,她后来回忆说:“我起身告辞,汪夫妇送我到大门口,叫人招呼陶太太上车。”
陶恒生回忆说:“母亲回到环龙路,先打电报通知父亲,她将即刻前往香港,面商一切。一月十三日,母亲带着晋生与范生两弟,由曾资生陪同,到十六铺搭船,琴薰姐、泰来哥牵着我到码头相送。姐姐站在码头上大哭,母亲也在船上扶着栏杆哭泣,母女遥望对哭,不能停止。生离乎?死别乎?无从逆料。”
这就是万冰如“救夫”连环计中的第三计——“壮士断腕”。
换句话说,万冰如豁着牺牲掉三个大孩子,换出陶希圣,保全了陶的名节,自己再带出两个小儿子,也算对得起陶家了。
至于留在上海的三个孩子,能够救出来,当然最好,救不出来,那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当年,陶琴薰18岁、陶泰来16岁、陶恒生9岁。
陶恒生回忆说:“他们离去,留下我们姐弟三人安危未卜,悲伤莫名。回到家里,我一个人对着挂在墙上的父母亲合照相片,痛哭流涕。”
许多年以后,陶恒生说:“一九四零年初,父亲及我们全家七人,分三批自上海脱险,除了杜月笙先生向重庆请示获准、万墨林先生亲自策划及带了兄弟们出动保护、曾资生师兄舍命自香港潜回上海担任联络及陪我们赴港、以及长辈亲戚们的配合外,母亲凭着她的机智与决断,在整个脱逃事件中,扮演了极为关键角色。如果没有母亲这全家的精神支柱,即使再周密的计划与万全的行动,恐怕也不一定能克服那危机四伏、稍露破绽即功亏一篑的环境。”
陶恒生说:“若不是她的勇敢与机智,主动赴汪府求见,她如何能在汪氏夫妇面前坦然应对,尤其顺利骗过了那精明难缠的陈璧君,而获准尽速赴港?若不是她的坚强与冷静,她又如何舍得丢下此后生死难卜的三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的,忍痛从容登船而去?”
见过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没见过就让你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