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420)
所谓“和平运动”,走到今天,已经与高宗武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
按高宗武的设计,不管是谁站在前台来操作“和平”,都是以蒋介石为核心的,即通过较小的代价,最终达成国民政府与日方的“和解”,实现和平。
但在实际的运作中,由于日本人的不讲信义,更重要的,是汪精卫身边的人,出于各种自身的考虑,给汪“瞎码棋”,结果跑偏了道,这样的“和平运动”发展下去,最终只能是一个结果,即汪精卫在敌占区另立政府,而这个“政府”一定是傀儡政府,事情真的像西义显所预言的,“和平运动”成了“反蒋运动”。
高宗武不傻,高宗武更了解日本人——“和平运动”搞不搞、怎么搞,可以研究;但汉奸可是万万不能当的,再跟着汪精卫走下去则万劫不复,这一点高宗武非常清楚。
从此,高对“和平运动”的态度就转了一个大弯子。他回忆说:“汪的住宅被袭后,我认为汪已不能留在河内,理应远赴欧洲休养。我坚决反对他往东走!!去上海,去北平!!因为那将与溥仪往北走成为傀儡‘满洲国皇帝’并无二致。”
对此,当时也在香港的陈公博,与高的见解略有不同:“陈公博认为袭击对汪的重大打击,使汪难以承受赴欧的旅途劳顿。他指出,汪过去旅行一直依靠曾仲鸣陪伴,如今没有了曾,汪在海外将会过得非常不愉快。陈认为唯一的去处是香港,甚至上海,但不能去北平。这样,我们可以减轻汪的厌烦和悲痛,同时寻求永久的解决方案。也许我们能够劝他去海外。”
对此,高宗武说:“那时觉得陈的建议合理。我们都赞同,虽然我心中有些疑虑。我们打电报给在河内的汪,告诉他我们计画转移他去香港或上海,要他放心。可是在我们的小团体中出现一些异议。有的人要快快走,有的入主张慢慢来。我站在谨慎的一边。于是我有两项任务,维持团体和谐与阻止汪太早去上海,如果非去不可的话。”
同时,高宗武也在阻止汪与日本人的接触,他回忆说:“我们的立场因几名日本特务人员来到河内而更形复杂。那些人是在日本军队里做秘密工作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犬养健和影佐祯昭既不通知我,也不知照我的同僚,即从东京首途前来河内。他们从船上发来电报,要我去河内会合。我回电拒绝,并劝他们不要去。我同时电报汪,劝他绝对不要接待他们。”
前面说过,“营救”汪精卫的日本人分为两路,除了影佐祯昭和犬养健乘船前往河内外,矢野征记先期飞到香港、然后再转往安南,为影佐打前站。
在香港,矢野征记会见了高宗武,并对高的一些做法产生了怀疑。在事后给上级的报告中,他说:
“高几乎每日都执拗要求影佐及其他人不去河内,很难理解。看来他从未向汪充分传达日本方面意向,故不愿影佐一行与汪会见。后来高还曾向矢野明言,仍欲推戴蒋收拾时局。由此可见,他惟恐影佐的河内之行和对汪工作有所进展。”
矢野征记还说:“高与田尻、市田、矢野在某处会面时,田尻、市田一再怂恿其去河内,而他总是左右推辞,最后才好歹告知,将派周佛海和梅思平两人前往。高本系此项工作主要负责人,却不肯前往河内,奇怪至极。”
恰在此时(1939年4月5日),重庆《大公报》披露了汪集团与日方签订卖国协议的消息,令日方十分被动,因此矢野征记等人当面向高提出质询:
“会见时,市田对高谈及,重庆方面发表了揭露此项工作的声明。对此,高硬说是日本方面泄露了机密,并怀疑是上海特务机关所为;但是,当谈到上述4月5日报导中揭露的金钱授受一事,除市田与高外别人并不知晓时,对此极为奇怪问题,高却似乎无以为答。”
4月16日,影佐祯昭、犬养健等人来到河内,矢野征记向他们谈到了高宗武的奇怪举动。对此,影佐说:“高宗武听说我最近去河内,便对我说:‘请你们千万别去。’我问他为何不能去,他说:‘从汪先生的做法看,还是以蒋先生为中心搞和平运动好。’”
在回忆中,犬养健也证实了高宗武劝阻他们去河内的这件事,并对高产生了怀疑,称“我本身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将来对待高宗武的态度”。
影佐还说:“不管怎样,泄露内部秘密这样实际的问题,必须再核查一下。
从此,日本人就不再信任高宗武了,很自然的,对他的所提出的“以蒋先生为中心搞和平运动”的建议,也不可能再考虑。
汪精卫,也同样没有听从高宗武的忠告。
在矢野征记和伊藤芳男的预先安排下,4月17日,影佐、矢野和犬养三人会见了汪精卫,为他们担任翻译的,是汪精卫身边的另一个日本通周隆庠。
按:周隆庠与高宗武、邵毓麟都是日本九州帝国大学的高材生,人称“九大三鹰”。回国以后,高宗武最早进入外交部,并很快被提拔为亚洲司司长。此后,邵毓麟、周隆庠先后进入国民政府外交部,其中周隆庠在高的手下任情报科科长;邵毓麟则任情报司日苏科科长。
另外,高宗武的手下,还有一位亲信,即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毕业的董道宁,任亚洲司日本科科长。董虽是高的下级,却比高大十来岁,高如有事或生病,即以董道宁代理司长职务。
当年,高宗武、邵毓麟、周隆庠和董道宁四人都是外交部中的青年才俊、也是新一代“日本通”。不同的是,邵毓麟是坚定的抗日派,高、董、周三人,却都不同程度地卷入了“和平运动”,其中走得最远的是周隆庠,抗战后期曾任汪伪政权的“外交部”次长,董道宁在帮着高宗武跑了几趟日本之后就此打住,高宗武则在一只脚已经落水的最后时刻悬崖勒马。
犬养回忆说:“三个人被热情地请到二楼一间屋子里。过了好长一会儿,门开了,一位身穿整洁的白色制服的人,在周隆庠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就是我很早就从照片上见过的汪精卫。汪精卫与我们这三位跨海而来的客人一一长时间地握手。握手时他凝视着对方,向客人表示礼仪。也许是身穿白色衣服的缘故,他的动作总显得有点女性的优雅,具有从前的革命家的风度。他说话时而夹杂广东腔,但听起来却像法语那样柔和而清晰。”
先开口的是汪精卫:“汪开口首先对远来之劳表示感谢,然后称,详细情况通过高宗武谅已了解,并称此地因有法国官宪保护虽属安全,但如与阁下等频繁会见恐将暴露,故今日请尽快进入正题为前提。
对此,犬养也回忆说:“根据现在的情况,如果会议时间一长,让重庆特工人员发觉了,恐怕会立即遭到再次袭击。因此,除了开始时的寒暄之外,都尽可能以影佐为代表,直截了当地进行会谈。”
汪精卫接着说:“如所知悉,本人通过高已向贵方提出三个方案,即:第一,如日本方面与蒋介石为对手收拾时局,本人则极力为之斡旋;第二、如使某一第三者收拾时局,在野的本人将大大努力于和平运动;第三、如希望由我收拾时局,则将竭尽全力而为之。本人今日仍准备按三方案中的任何一案,应日本方面的希望而行动。”
在矢野征记的“谈话记录”中,写到这里的时候,他特地加了一个注解:“于是由犬养说明日本朝野对汪先生的共鸣情况,并流下眼泪。汪表示感激。背过脸试图擦泪。继而由影佐言及1月16日声明,声述此乃坚定之国策,且现任平沼总理就任时亦表示声明有效,以此进行鼓励。汪对此表示感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