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事发)前几天了,我正进入卧室准备歇息,家人叩门告诉我说油漆匠要测量施工面积──我们因为赶着迁入,所以内墙还没有油漆好。我出去一看,来人并不是工匠打扮,说的一口不纯正的国语,不过他自称是‘油漆店东主’,我就让他进入我的卧室。他量了好一会儿,还要我带他进入楼里的每一个房间去。我回答他这是午睡时间,不能把一家人都吵醒,而且量了一间就可以以此为例,推算其余,再从外墙量度,计算一下就行了。我坚决拒绝,他只好悻悻地走了。这人的举动令我觉得突兀,不过过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根据此人的情况看,当然不能排除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何文杰等人神经过敏,但确实令人生疑,“油漆店东主”懂工程预算么,他量了有何用处,此人来路绝对不正。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谁派的呢?
陈恭澍在回忆中说了,在他们3月21日凌晨的行动之前,从未进入到汪宅当中去过,不是不想去,是进不去,否则,也不至于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
另外,当何文杰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高伐林发现一个重大漏洞,他问何:“那个可疑的‘油漆店东主’进了你的卧房,而你的卧房是在25号的三楼,那么如果他是来侦查的刺客,说明他们知道左右两侧25号和27号都是汪氏的人在住。那么为什么后来刺客还是直奔27号那一侧,对25号这一侧完全不闻不问?”
对此,何文杰也很疑惑,他说:“不知道,这确实很奇怪。他究竟是否刺客中来侦察的,我并不能确定。而且马上就发生了刺杀事件,我们就无心去验证他的身份了。”
说到这里,何文杰再次强调:“陈恭澍在他的回忆录中说,曾派手下人‘蹂升屋顶’,用所谓‘倒卷珠帘式’的身手查看过‘目标人物’汪精卫住在27号三楼前房,确切无误。我很怀疑他的这一说法,因为爸爸连写文章都在自己卧室里,晚上不可能在27号的三楼前房出现。”
其实,这也是陈恭澍的疑问。刺杀行动失败以后,他曾召来唐英杰,提出两个问题,令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其一:“每次的侦察报告都说汪某住的是曾仲鸣受伤的那一间,为什么事后证明汪某当晚并不在那一间?是不是弄错了?”
对此,唐英杰“坚称他一点也没有弄错”:“汪某的的确确是在那一间,人是活的,会走又会动,如果临时调换了房间,能说不可能吗?况且在我们已有的资料登记中,曾仲呜并不住在二十七号,他为什么那天晚上忽然在二十七号三楼前房出现,也是一件费解的事。会不会是因为那天的情形特殊,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可疑的事故,因而临时留下来商议应变的呢?”
对此,陈也无话可说,他后来评价说:“唐英杰的想象力相当丰富,他作了不少的假定,可是如今都已时过境迁,又到那里求证去!”
关于这一点,陈昌祖的说法,无形当中,倒是为唐英杰的辩解提供了证据。他说:“特务们想必已观察到四哥经常使用仲呜夫妇的寝室,他经常在那与人研究问题,或是与一些重要的客人会谈。尽管有窗帘遮隐,特务们还是能透过网状窗帘,时常看到居住者模糊的身影。”
前面说过,二十七号的前房,原本就是一间会客室,那么,汪精卫经常出现在这个房间,是必然的。
其二:“既然前去侦察多次,为什么连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两幢楼房从中打通了并在一起使用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原故?”
陈恭澍回忆说,对这个问题,唐英杰“振振有词”地说:“我又没有进去,他们在里面的墙壁上打一个洞,装上一扇门,我在外面怎么看得见?就是我在楼顶上倒挂着朝里面张望一下子,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又何况从窗子里也只能着到屋子里,至于走廊和甬道中的动静,我没有生着透木眼,又怎么能够着得见。”
唐英杰还讽刺陈恭澍说:“你陈先生不是说过缺少一竿子到底的内线情报吗?像这种事,只要在他们家里随便布置一个人,他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就不致于发生这种错误了。”
听了唐的话,陈气得七窍生烟,心想:“话是不错,说到‘随便布置一个人’,那里有那么轻松的事。我觉得此人不可理喻,随他去吧!”
关于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外部结构,高伐林也曾问过何文杰:“特务们从外面监视,应该看得见这前面临街的是一左一右两间?”
何文杰说:“刺客们从门前走,应该看得见前面临街的房间格局。不过这栋洋楼的前面倒没有楼房,相邻楼房是在右侧,如果他们是在那里观察,只能从侧面看得见27号前面这间房。”
这里,何文杰的意思是说,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对面,没有适当的场所供特务处掩蔽,如果按传说的那样,确实有特务曾利用附近的建筑物“蹲坑”监视的话,那么只能是在二十七号的旁边、即同一侧的“相邻楼房”上做文章。不过在这个位置,可想而知,只能看到“27号前面这间房”,而对于隔着它的二十五号三层“前房”,当然是看不到的。
尽管看不到,但是可以用脑子来想。
第一,前面说过,在监视中,陈恭澍已经注意到:“积多日观察之结果,发现住在这幢房子的人,相当多,男女老少都有。”
既然如此,那么,根据二十七号南、西、北三个方向的外立面面积、以及门、窗的分布,不难估算出这样一南一北,总共六个大房间的一座三层楼(其中还有一间是车库),能不能住得下这么多的人——总不成分男女生宿舍,大家打通铺吧!
第二,还有一个细节,提请大家注意——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一层,并不相通,进进出出的话,要各走各的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监视”,居然没有发现两个楼是住的是同一帮人,岂非咄咄怪事!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不排除汪精卫一伙也许会从后门进出、或者只从二十七号进出的可能,但是大家不要忘记——汪宅的两部汽车,总不可能从一个门开出去吧!
退一万步说,即便原来没有注意,那么,就在20日当天的外出“旅行”当中,汪精卫一行可是堂而皇之地乘着两部汽车一同出发的,难道还不足以提示陈恭澍们,应当关注紧邻的二十五号么?
如果没有,那就不仅是唐英杰有问题——首先是陈恭澍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