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335)
令人感到十分滑稽的是,作为“中央”的代表,谷正鼎能够循官方渠道,十分顺利地找到汪精卫;而奉命对汪等执行“监视”任务的陈恭澍,却根本不知道汪精卫“匿居”何处!
陈恭澍回忆说:“当我们接受任务之初,真不知道汪精卫确实住在什么地方。得来的情报资料,因为不具基本了解,所以也无从加以判断。有人说他是隐居在一个无名的小岛上;也有人说他在铁路饭店或大陆饭店辟有房间,而河内的大饭店却都是用外文标示名称的,一时也无从寻起。此外,河内也有华侨经营的中小型旅馆,那都是中国式的,不是佛照楼,就是海陆通,查遍了各处,挂中文招牌的旅馆中,没有一家叫做‘铁路’及‘大陆’的,而汪某也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又听说汪某到了河内之后,就寄居在朋友家里,所谓的朋友又是谁,也弄不清楚;再查,说是姓朱,一说是先烈朱执信的旧居,一说是亡友朱培德的别业,像这种有头无尾的消息,怎么能确定汪某到底住在哪里?连住在那里都弄不明白,还谈什么‘监视’。”
在这里,请大家注意前述谷正鼎的回忆:“我到河内以后,就住进一家旅馆。然后打电话给中国领事馆,请总领事代我找曾仲鸣。下午我跟曾仲鸣见面了。”
前面说过,中国驻河内的总领事即许念曾,戴笠将方炳西安插在领事馆,许念曾是知道的,且许本人日后也成为军统干部,那么许念曾知道的情况,戴笠不可能不知道——换句话说,戴笠明知汪精卫在哪里,却偏不告诉初到河内、两眼一摸黑的陈恭澍,让他自己去“瞎猫碰死耗子”,是何用意?
这是河内刺汪的第一桩蹊跷事,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戴笠的哑谜还在继续——正在陈恭澍一筹莫展的时候,戴笠来电:“据报,汪某即将离越赴港转日,或径行去欧,是否有此迹象,速即查报,并希妥为布置为盼。”
如果以常人的眼光来看,戴笠此举,已经有点故意拿人耍着玩的意思了。陈恭澍说:“我们连汪某的边都还没有摸到,又何从查复?苦在既不能对上级实话实说,也不敢随便乱说,可又不能不复,太为难了。”
这不是活活地要人命么!
没办法,陈恭澍只好请来余乐醒、岑家焯、方炳西、王鲁翘等人进行“会商”,结果,“谁也提不出具体意见解决此一现实问题。”
方炳西的公开身份,是中国驻河内总领事馆的秘书,以常理而言,同样应该清楚汪精卫一伙的居停。到了此刻,陈恭澍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依然咬死了不说,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奉命而为。
奉谁之命?当然是戴笠!
所以为什么说陈恭澍的这本《河内汪案始末》,其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这当中,有些可能是陈恭澍觉得不能说二隐去;有些,则是他真的不知道。因为显然有太多的事情,戴笠在循着另外一条工作路线在进行,而这条路线的关键棋子,就是方炳西!
万般无奈之下,陈恭澍决定暂时“不覆”。他后来回忆说:“在我们处理事务的原则中,有问必有答,绝不容许拖拖拉拉,借故搪塞,甚或搁置不理;像这么要紧的事,哪里可以不了了之。在我预定的‘暂时’,暗忖设限四十八小时以内,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仍然得不到具体答案,届时也只好据实陈明了。”
问题是,万一在这个时限之内,汪精卫离开了河内,这事可就麻烦了,陈恭澍暗自“揣度”说:
“上级可能谅解我们人手不齐,部署未周,予以申斥后,再视事态之发展而定今后的工作步骤。假如汪某已经去了香港,除了将主要任务交赋驻在香港的单位接替之外,也许从我们几个人中指定一两个跟踪到香港去;若是去了欧洲,大概就会告一段落,暂作罢休,不再追究责任;”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汪精卫逃脱樊笼,去了日本,那陈恭澍的罪过可就大了:“万一汪某到了日本,监视他行踪的作用完全消失,那就不同了,我们将会调回重庆,个别加以检讨,这当然以笔者的责任最重,实际上也应该由笔者负起全部责任。”
至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陈恭澍想了很多:“在臆断中,届时笔者将会受到两种轻重悬殊的处分:轻,责备两句而已;重,立卽扣押,交付局本部第三处(主管军法)以‘贻误军机’罪付诸审判,照我们的‘家法’,可被判处十二年、无期徒刑、死刑之罪。想想看,真是不寒而栗!”
戴笠似乎猜透了陈恭澍的心思,很快又来了第二封电报,陈回忆说:“正在为了查复汪某的行止而茫无头绪之际,戴先生又来电报催询联络徐先生的事。”
在电报中,戴笠还特别提示陈恭澍:“事无巨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何工作需求,亦无妨谘情办理。”好像在说:汪精卫躲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徐先生”就是戴笠离开河内之前,指示陈恭澍可以与之“洽商一切”的那个人。
陈恭澍恍然大悟,他说:“我想这就是一个提示,这么多年了,怎能体会不出,所以连忙去看徐先生,当面要求设法查明此事的端倪。”
许多年之后,陈恭澍回忆此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这里值得特别一记的,是一位特殊人物的登场。他之出现于我们的工作中,无论怎么说,也都带着几分神秘色彩。此君也就是戴先生临走之前,指定由我亲自前去联络,不准另派其它工作同志去找他的那个人。此君的真实姓名及身份地位,经过仔细考量,又和几个知交的朋友交换意见后,乃决定略作保留,还以不明白道出为宜。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隐私,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家的体面着想而已。不过,他的一切作为仍然是真情实事,毫无假托。读者只须稍为留点意,文中自有蛛丝马迹可寻。这位特殊人物,我们假定他姓‘徐’,名字可以略掉了,以下再提到他,就以徐先生称之。
陈的这番话,说得也很“学问“,明着的一层意思是说:在当时,他还不知道“徐先生”的真实情况,但此后已经搞明白了,只是出于某种需要,不言明他究竟是谁。
还有暗的一层意思:“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隐私,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家的体面着想而已。不过,他的一切作为仍然是真情实事,毫无假托。读者只须稍为留点意,文中自有蛛丝马迹可寻。”
在这里,陈恭澍也在跟我们打哑谜,显然是说,你们如果多用点脑子,自然能对这位“徐先生”究为何人,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回忆中,陈恭澍介绍了“徐先生”的情况:“‘徐先生’,江苏籍,如果没有记错,那就是无锡人,那时约莫四十多岁,曾在欧美留学,听说是学政治经济的。此君生的是五短身材,体形粗壮,戴深度近视眼镜,操普通官话,光看外表,不知道是干那一行的,与之交谈,气势豪迈,一点书卷味道都没有,又很难想象他原是个文人。”
似乎是有意地为读者提供一些“线索”,陈恭澍进一步透露了“徐先生”的背景情况:“可别低估了他的公关作用,他虽不是闽粤人,却在当地的华侨社会里,广受人们的尊重,甚至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非找他不可。还有一层,徐先生不仅和法国驻在河内的官员们颇有交往,而且与法国籍的丨警丨察总监尤为熟稔,且不时举行酒会或舞会以增进感情。类如这些个社会关系,也正是我们借重徐先生的地方。”
话说至此,大家想必都应该知道“徐先生”的真实身份了,惟不必明言,一来呢,并不十分肯定,因为那只是我们的推测;二来呢,有些事情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陈恭澍憋了四十多年都没有说,我们自然也以不要辜负他的这番“美意”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