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贴——狙击王克敏(七)
1937年8月下旬的一天凌晨,乔还没有起床,突然有人敲门,把乔家才两口子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日本宪兵队来抓人的,尤其是乔的太太,吓得“脸上的苍白颜色,好久还转不过来”。
按:1935年春天,乔家才在太原工作,那时的山西,还没有归顺“中央”,是阎锡山的独立王国,结果乔被抓走。当时乔的大姨子生病恰好住在乔家养病,因受到惊吓,事后不几天就死了,这件事使乔的太太受到了极大刺激。
乔家才说:“对于一个女人,这种打击太惨酷了。当自己的丈夫活活被人捉走,情感最深的同胞姐姐又于此时死去,而自己被两名宪兵监视着,跟进跟出。事后余悸犹存,一合上眼皮,不是看见他的姐姐,就是看见宪兵,要不然就是看见我被人家杀死,满身血淋淋的,非常可怕。一直等她来到北平以后,才把过去的事情慢慢忘掉,可是一听到门铃响,心总会蹦跳的。”
乔家才不知道,他的太太日后所受的苦难,还远不止此。
乔开门一看,“进来的不是日本宪兵,而是我的上级负责人王天木先生”。
王天木一开口就说:“不好了!”乔当时就想肯定出什么大事了,有可能是谁暴露了甚至被抓了,因为王直接到家里来找他,是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既来,必有大事。
王开门见山:“昨天晚上给上级发了一份联名的电报,要求撤退到天津租界。事后想来,这是临阵脱逃,要杀头的。”
按:“七七事变”之后,戴笠下令各地区、站、组等外勤单位,一律不得因所在城市沦陷而擅自撤离,必须继续潜伏,否则军法从事。
乔听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就说:“再发一份电报,更正一下,不就好了吗?”
王天木说:“你要知道,我手头没有密电本子,想借用你的密码本子发一份电报。”
乔又问:“你究竟用那些人的名义发出那份电报?”
王天木说:“第一是我,第二是你,其次是(吴)安之、(陈)资一、(毛)万里。”
乔一听就急了:“你们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列进去呢?”
按:乔家才的反应不是偶然的,他跟王天木之间早就有“茬”,王天木曾告过乔的状。
据乔回忆,那是“七七事变”之后没几天的事,周世光来找他,给他看一封“控告信”,乔说,那是“一张十行纸,上面粘着拼在一起的十行纸字条,是王天木先生具名的报告,有王先生的亲笔顶批。内云是控告我三大罪状。”
乔家才说,这三大罪状,除了说他“脾气不好”属实以外,别的都是“莫须有”。周世光对乔家才说:“这张报告撕碎了扔在痰盂里,区里有位工作同志,对这件事颇为不平,所以捡起来洗净交给他。”周世光还劝乔家才要防止“被人暗算,不可太大意”。
王天木看乔家才急了,赶紧解释说:“所以我要同你商量,我重发一个紧急的电报,建议把不必要的人移到天津,我们仍然留在北平,你觉怎样?”
乔家才说:“好,除非中央调走我,否则我绝不会请求离开这里的。一个革命军人怕死,那是耻辱,请你拟稿吧!我负责替你译发好了。”
乔家才做得是对的,此后不久,保定站站长侯化民就因逃跑被枪毙了。
“七七事变”以后,保定成为军事重镇,于是戴笠连续给保定站站长侯化民发了两封电报:强调“保定为军事重心,该处工作务希加紧推动,消息务求灵通而确实,并希将所得情况,随即以限即到电牯岭,以便就近转呈委座。”
问题是侯化民的公开身份本就是军人,大家都认识他,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不具备潜伏工作的条件。9月24日保定沦陷,侯化民随着29军一起撤离,事前也没有向戴笠请示。
戴笠说到做到,毫不犹豫地以“临阵脱逃”罪将侯化民枪决,侯成为抗战开始以来特务处第一个因逃跑被枪毙的高级干部,比老蒋枪毙韩复榘还要早。
对此,乔家才评论说:“以后八年抗战,军统局的同志,能死守岗位,从事工作,也许就是侯化民牺牲的代价。”
然而,“中央”的调令,终究还是来了,1938年2月底,戴笠电令乔家才将工作交给周世光,立刻赴湖南长沙特务处临时本部报到。
3月7日,平、津两地几乎所有人员在王府大街锡拉胡同的“雨花台饭庄”摆了一顿大酒,给乔家才饯行。
按说,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这种聚会是绝对禁止的,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此前,平、津两地已经多次出现这种“违规操作”,今后,还将继续出现。
在整个抗战期间,军统在平、津的组织多次被日伪连锅“端”掉,直到最终彻底荡平,个中缘由,生存环境恶劣自是首要因素,但其几任负责人在工作纪律上的不严谨也是重要原因。
据乔家才回忆,当天的饭吃得很热闹:“陈恭澍兄带来两瓶外国的陈年葡萄酒,那天酒吃的真不少,吃完葡萄酒,又要了四斤花雕。最后万里大嫂要敬我酒,我要求以三对一对饮,我吃了九碗,她只吃了三碗,已经快要酩酊大醉了。我们是多年的患难朋友,这种宴会不同于普通酬酢,所以安之、资一、汉三、世光、恭澍和万里诸兄都吃了不少的酒。那天晚上,敌人防空演习,灯火交通都受管制,一直等到十点半钟才离开雨花台。”
第二天一早,乔家才离家,准备经天津坐船南下道上海,再辗转赴湖南。临行,乔的太太要送他到车站,乔不同意,因为“像车站这类地方最为复杂,是非最多,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意外灾祸”,头天晚上,他已经拒绝了平、津两地“同志”送行的要求。乔家才说:“所以我也拒绝了妻的要求,她只好送到门口,还没有等到我转身,她的眼泪已经像泉水般涌出来。别离,总是令人伤感的。”
在天津要等候一个星期,才有南下到上海的轮船。此时在天津主事的是天津站书记曾澈,曾也打算给乔家才饯行,并问他愿意不愿意“同天木见面”。
此时,王天木已经卸下了北平区区长的职务,搞武装斗争去了。
大家还记得成立于1937年8月的“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吧,当时是为了民族救亡而在上海成立起来的一支群众武装。与此同时,为适应北平、天津等重要敌占区的武装斗争,戴笠要求平、津两站合作,在北方也拉起了一支类似的部队,名字叫做滦榆游击司令部,两千多人,总部就设在宝坻乡下、天津站特务王文的家里。戴笠委派王天木为滦榆游击司令部司令、陈恭澍为副司令,王文为直属大队大队长。戴笠令王天木将主要工作重心转移到武装斗争上,因此王常驻宝坻,也就没有参与3月7日给乔家才的饯行。
对此,乔家才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北平的工作,没有再同他见面的必要。曾澈则认为王天木是特务处的老人了,此次乔回到本部工作,跟他聊一聊,“可以知道许多人事上的问题”,所以还是请王来作陪。
见了面,王天木一边跟乔握手,一边面带歉意地说:“你这次到南方去,一定会被关起来。我要向本部发一个电报,声明过去用我的名义报告你的一切,都是诬告。”
乔家才立刻想起了周世光给他看的那封“控告信”,但他没有说破,只是说:“不必多此一举吧?我相信我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至于别人告我什么,那倒无所谓。”
王天木说:“你不清楚,我一定要发一个电报,不然的话,你一定要被关起来。在我的良心上讲,非这样做不可。”
乔家才想:“由我们王区长出名控告我的,一定不止一次,所以王先生这样说。不过戴先生很了解我,绝不会接纳那些不真实的控告,糊里胡涂把我关起来。不过我却明白了这次调离北平,同他所说的话多少有些关系。”
事后很多年,当乔家才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很感慨地说:“在敌后工作,不能各凭良心,同舟共济,而为个人私见去闹意气,不但可耻,而且太危险了。大家既是同患难,共生死,在那种险恶的环境里工作,还有什么意气可争呢?”
所以,乔家才说:“我是一个军人,虽置身险境,绝不退却,但是也不会留恋这种环境吧?现在要我离开敌后,那就是让我脱离虎口,我不但不会怨恨那些撵走我的朋友,相反地,我真是非常感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