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军统”(202)
12月25日下午,蒋介石安全抵达洛阳。
据时任中央军校洛阳分校军事教导总队第八队队长的张国威回忆:“12月25日下午6、7点钟,洛阳西宫军分校的校本部忽然鞭炮齐鸣。全体教职员及学院、学生等走上街头,列队迎接蒋介石。洛阳分校主任祝绍周赶到机场,见蒋出现在机旁,他就带头高呼:‘蒋委员长万岁!’祝见张学良走出机门,又带头喊:‘打到张学良!’教职员及学生们也随着喊。这时,蒋假意怒目高叫:‘祝主任,你干什么?你喊打倒我好了!’‘打倒张学良’的喊声即时停止下来。蒋介石走到张学良跟前,两人握手。蒋故意谦让,伸出手表示请张先行,张让蒋先行,于是两人登车而去,当日他们都住在西宫分校招待所。”
在洛阳照顾他们的,依然是忠心耿耿的“大内总管”黄仁霖。
黄是乘当天的第二架飞机“逃离”西安的。
据黄追述,当宋美龄走的时候,曾告诉他:“蒋先生和她当天下午离去。她要我随后收拾一下。”宋还告诉黄,第二天还有一架飞机,载黄仁霖等回南京,并特别叮嘱,不要忘记了蔡妈。
黄仁霖回忆:“在我收拾好了行李之后,我设法弄到了一辆车,然后,开始把蒋先生和夫人的私人衣服物品,一一收拾起来,并把宋的秘书、夫人的蔡妈找到。我心里在想,假如我能离开西安,我情愿在当天下午晚一些走,也比等到明天要好一些。在和驾驶员谈过之后,我们决定,即使要死,也情愿死在西安以外的地方,还比较好些。”
按:“宋的秘书”是指宋子文的随从秘书陈凤扆与陈康齐。
这样,黄仁霖的飞机于当天晚些时候降落在洛阳,当时天已经黑了,黄仁霖说:“洛阳的机场,用火炬照耀着,俾使我们的飞机能在夜间降落。”
黄仁霖也被安排住在中央军校洛阳分校,他说:“当我走到洛阳的军官学校时,蒋先生等一行人就在那里住宿。我发现没有人照料这批贵宾,所以就自告奋勇,包办一切。我成为他们的秘书、副官、干部人员,并在他们的全部行程中照料一切,一直到回南京。”
12月26日上午10时许,蒋介石夫妇改乘“容克”型专机离开洛阳,12点20分抵达南京,陪同他们的是端纳和黄仁霖,当然,还有戴笠。
当时欢迎的场面极为宏大,据《申报》报道:“蒋委员长平安返京,各界昨日热烈庆祝,全市悬旗庆贺,纷纷致电慰贺,各交易所市价昨日一律升腾。”
但蒋介石顾不上这份热闹,他向前来迎接的国府主席林森等人“鞠躬致谢,并向诸人答礼”,随即匆匆离去,带着他的“文胆”陈布雷一同前往自己的官邸。
老蒋要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据陈布雷在日记中记载:“26日中午往机场迎接蒋公,随至官邸,蒋公授余草稿一纸,命与夫人详谈,即为整理记录,于五时前赶成文,即《对张杨之训词》也。”
老蒋要第一时间公布西安事变的“真相”,同时还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件事必须抓紧。
在“训词”中,蒋介石首先对张、杨的“勇于改过”做了充分的肯定:
“此次西安事变,实为中国五千年来历史绝续之所关,亦为中华民族人格高下之分野,不仅有关中国之存亡而已。今日尔等既以国家大局为重,决心送余回京,亦不再强勉我有任何签字与下令之非分举动,且并无任何特殊之要求,此不仅我中华民国转危为安之良机,实为中华民族人格与文化高尚之表现。中国自来以知过必改为君子。此次事变,得此结果,实由于尔等勇于改过,足为我民族前途增进无限之光明。以尔等之人格与精神,能受余此次精神之感召,尚不愧为我之部下。”
接着,蒋介石又做了自我批评:“以言此次事变之责任,当然尔等二人应负其责;……。天下事一切均有造因,此次事变之造因,即由我自己疏忽而起,以致发生如此毁法荡纪之事,使中枢忧劳,人民不安,国家受其损失。余抚躬自问,实无以对党国,无以对人民,不能不向中央与国民引咎请罪。”
接着,蒋话锋一转,“须知国家不能没有法律与纲纪,尔等二人是直接带兵之将官,当然应负责任,应听中央之裁处;……。余身为统帅,教育不良,使部下有此蔑法坏纪之事,余当然应先负责,向中央引咎请罪,并以尔等悔悟之意,呈于中央。尔等此次觉悟尚早,事变得免延长扩大,中央当能逾格宽大也。……。余平日教人以‘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纪律’之四语;上官对部下教率无方,即应负责。故此次事变,余愿以上官资格负责,尔等应听中央之裁处,而尔等之部下则不必恐慌也。”
在这里,老蒋明白告诉张、杨,西安事变不算完,“中枢”会有所表示的,要处分的。但是,张、杨必须妥为约束部下,不能出乱子。
以上,基本是重复他当面对张、杨说过的话,再对全国人民讲一遍。
接下来,老蒋还要与张、杨辨辩理,他说:“吾人之生命可以牺牲,而国家之法律纲纪不能迁就;身体可以受束缚,而精神之自由绝不能受束缚。余对中央与国家之责任,余一息尚存,决不敢丝毫推诿或放弃。”
因此:“尔等屡次要求余签字与下令,余始终拒绝。以人格事大,生死事小也。……。如余为部下威力所屈,临难求免,则余之人格扫地,即等于中华民族之人格扫地以尽。”
在这里,老蒋一是在告诉国人,自己并没有签“城下之盟”;二是告诉张、杨之所以不能签字画押的原因。
后面的话,才是“训词”中最重要的内容:
“总理昔日训示吾人,必须恢复民族道德,方可以挽回民族;所谓信义和平,均系民族至要道德。余十余年来所致力者,全为团结精神,统一国家以救国,而尤重于信义。余向来所自勉者,即‘言必信,行必果’二语。凡与国家民族有利益者,余决不有丝毫自私之心,且无不可以采纳,亦无不可以实行。中央数年以来之政策方针,亦唯在和平统一、培养国力、团结人心,不忍毁损民族之力量。故此次事变,尔等将余留居西安,则引起战事之责任,即应由尔等毁坏纲纪之举动负之。现在尔等既表示悔悟,则余可请求中央;中央必仍本爱惜国力之精神,自有妥善处置,以挽救国家之危机也。”
这段话,其实是一个政治宣言,老蒋以“余决不有丝毫自私之心,且无不可以采纳,亦无不可以实行”的说法,委婉地告诉张、杨,也告诉国人,尽管自己没有签字,但他将遵守自己的诺言,在大政方针方面有所改变,以“挽救国家之危机”。
最后,老蒋再次严厉警告张、杨:“应绝对服从中央命令,一切唯中央之决定是从,而共同挽救我垂危之国运,此即所谓转祸为福之道也。”
蒋介石的这篇“训词”,从文体上看,有点像“罪己诏”。但从内容上看,除了检讨自己“余平日一心为国,一心以为精诚与教令可以贯彻于部下,绝不重视个人之安全,防范太不周密,起居行动太简单,太轻便,太疏忽”以外,通篇都是在指责他人,骂张、杨、骂“反动派”,看不出一丝一毫对过往的反思。
但不管怎么说,蒋介石以“言必信,行必果”的说法,表示“必仍本爱惜国力之精神,自有妥善处置”,总算是认可了自己在西安的承诺,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
这么大的一篇文章,陈布雷几个小时就给整出来,着实无法想象。包括为老蒋起草庐山讲话的程沧波,都是一挥而就,笔不加点,真是了不起的文才!
办完了这件大事,老蒋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处理他那位惹了大麻烦的义弟张学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