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军统”(197)
黄回到张公馆,等到下午,张学良回来了,两眼通红。黄对他说,“我已经满意了,蒋先生是安全的,这样便可使得问题很快地解决。我希望就能动身,并且到达南京时,不致天色太黑。”
这时张学良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说:“你还不能走!委员长要接见你!”
黄大喜过望,马上说:“好呀!你是否愿意让我去见他呢?”
张说:“我亦没有办法,他坚持要见你呀!”
黄仁霖说:“那么,很好,让我现在就去见他吧!”
张学良说,没那么容易,有几个条件,咱们事先得说清楚。“第一,在你见他的时候,你不准和他说话。如果你对他说了任何话,你就不准出去了。”
对此,黄表示同意。
张又说:“第二个条件是你们见面时,他亦不可以对你说什么话,假使他说了,你就不能回去了。”
黄反驳说:“我如何能阻止他对我说话?他是我的长官!只能由他高兴,和想不想说话。”
张学良说:“这些就是条件,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理会这些。”
黄仁霖回忆:“在那时候,我的惟一愿望,就是去看看蒋先生,因此我对于这两个条件都接受了。
张学良亲自陪着黄仁霖去见蒋。路上,黄心想,按照张的条件,自己见了老蒋连话都不能说,岂不是很失礼,最起码得打个招呼,否则俩人见了面,大眼瞪小眼,成什么话!
经黄争取,张同意他“可以向蒋先生问好致意”。
终于见到了蒋介石,黄仁霖向他鞠了一个躬,说:“我是奉蒋夫人之命前来探望你,是否身体安好,请你多加保重,并且不要讲话太多。”
老蒋似乎知道他的难处,真的没有跟黄说话。但是,他做了一件令黄仁霖更加难办的事情。
蒋介石令身边的“看守”,给他拿来笔墨纸砚,老蒋要写一封信。
黄仁霖回忆,蒋写了第一稿之后,不太满意,又写了一张,直到第三次才定稿,然后对黄说:“我把这封信,读给你听。”
蒋介石一连读了三遍,黄仁霖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很显然的,他要我记牢这封信。如果这封信被人搜去或遗失的话,我仍能记忆。同时只要我能活着,我就能够带这个口信。”
黄的回忆录中,并没有谈到这封信的具体内容,但是可以查到,这就是蒋写给宋美龄的遗书,内容是这样的:
“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愧对余妻,亦决不愧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望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这个老蒋啊,也是糊涂了,这样的一封信,黄仁霖怎么可能带得出去!不但信带不走,连黄仁霖自己都走不了了!
黄的反映很快,当他一听到信的内容,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离开西安的可能了。他说:“当蒋先生读第一遍时,我偷偷瞧了少帅一眼,我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变得很激动。”
黄“把这封信藏在中山装的内袋里”,告退出来。
张学良跟着追出来,用英语说:“更糟,更糟了。”
黄仁霖还在装糊涂,说:“哪里不对了?”
张学良很生气地说:“样样都错了,委员长没有信守诺言。”
张所说的蒋介石“没有信守诺言”,是因为在黄见蒋之前,张学良已经与蒋说好,蒋不能与黄谈任何“公事”。蒋在《西安半月记》中也承认,张请他“对黄勿有他言,但谓身体甚好以慰夫人。”但蒋在信中所说的“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等于是让南京进攻西安的命令,这样的信,如何能让黄仁霖带出去!
对此,黄还企图打“马虎眼”,这不过是“一封家书”,并向张学良保证“决不会加油添醋地使局势更为恶化”。
但张学良不听他的“保证”:“条件便是条件,因为委员长把内容读给你听了,你不能出去了。”接着上来“把我的衣服拉开,用强力把那封信拿走了。”
跟着,张学良派人来,将黄仁霖关到了他的卫队营。从此黄仁霖就失去了自由,直到蒋被释放。
既然信带不出去,12月20日,自忖必死的老蒋又写下了遗书,而且一下写了三份,分别写给妻子宋美龄、两个儿子蒋经国和蒋纬国,另外还有一份《告全国国民》书,相当于政治遗嘱。
这三份遗书,分别是这样说的。
给宋美龄的一份,与15日的那封信内容相若:
“贤妻爱鉴:兄不自检束,竟遭不测之祸,致令至爱忧伤,罪何可言。今事既至此,惟有不愧为吾妻之丈夫,亦不愧负吾总理与吾父吾母一生之教养,必以清白之身还我先生,只求不愧不怍无负上帝神明而已。家事并无挂念,惟经国与纬国两儿皆为兄之子,亦即吾妻之子,万望至爱视如己出,以慰吾灵。经儿远离十年,其近日性情如何,兄固不得而知;惟纬儿至孝知义,其必能克尽孝道。彼于我遭难前一日尚来函,极欲为吾至爱尽其孝道也。彼现驻柏林,通信可由大使馆转。甚望吾至爱能去电以慰之为感。廿五年十二月二十日中正”
按:蒋经国1925年就到苏联去学习,当时他才15岁。在此期间,蒋经国加入了共青团,在1927年蒋介石“清党”时,蒋经国曾经发表“蒋介石是我的父亲和革命友人,现在却是我的敌人”的公开讲话。1930年3月,蒋经国被批准为联共候补党员,而且,老蒋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被扣押的几乎同时,蒋经国于12月15日被批准转为联共正式党员。
因此,老蒋会在遗嘱中说“经儿远离十年,其近日性情如何,兄固不得而知”,因为他对这个长子的情况,实在是有一种难于把握的感觉。
相反,蒋纬国虽然并非蒋介石亲生,但老蒋对这个义子的爱护甚至超过了蒋经国。这主要是由于蒋与原配毛福梅没有感情,连带着蒋经国也受到连累。另外,老蒋很早就“投身革命”,与家人聚少离多,等到年纪稍长,明白了为人父者的责任所在,蒋经国已经长大了,错过了耳提面命、培养父子感情的最佳时机。因此,蒋介石把对于蒋经国的愧歉,全都弥补在了蒋纬国这个“螟蛉义子”身上,成天抱着,喜欢得不得了。
蒋纬国小时候,得过一次脑炎,请了有名的西医来看也治不好,蒋介石和他的侧室姚冶诚束手无策,急得不行。当时他们住在陈果夫家里,陈果夫的太太朱明见他们俩人磨磨唧唧那个劲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朱以“大义责备贤者”的姿态对蒋说:你们两口子是出来干革命的?还是来抱孩子的!把孩子给我,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
蒋介石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交给她。朱明是旧式妇女,不听西医那一套,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偏方,狠下心来,用“恶治”的办法,大剂量地往下灌,没想到当天就见了效,再过几天就好了。当时要由着蒋介石整天抱着干心疼,闹不好蒋纬国这条小命就没了。
正因为老蒋对蒋纬国爱若己出,所以他自信“惟纬儿至孝知义,其必能克尽孝道。”
给蒋经国和蒋纬国的一份:“又嘱经、纬两儿:我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甚望两儿不愧为我之子而已。我一生惟有宋女士为我惟一之妻,如你们自认为我之子,则宋女士亦即为两儿惟一之母。我死之后,无论何时,皆须以你母亲宋女士之命是从,以慰吾灵。是属。父十二月二十日”
《告全国国民》:“中正不能为国自重,行居轻简,……。今事至此,上无以对党国,下无以对人民,惟有一死以报党国者报我人民,期无愧为革命党员而已。我死之后,中华正气乃得不死,则中华民族终有继起复兴之一日。此中正所能自信,故天君泰然,毫无所系念。惟望全国同胞对于中正平日所明告之信条:一、明礼义;二、知廉耻;三、负责任;四、守纪律,人人严守而实行之,则中正虽死犹生,中国虽危必安。勿望以中正个人之生死而有顾虑也。……蒋中正。”
由此可见,直到12月20日,老蒋还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事实上也是如此,据当天赶到西安进行“调停”的宋子文在日记中记载:“我得出之印象,委员长性命正处非常危险之状态。他们已走向极端,若其遭受失败之打击,他们甚有可能挟持他退往其山上要塞,甚或,他们可能变成一伙暴徒,并在暴徒心态下杀死他。汉卿直言不讳告诉我,其委员会”(即“抗日联军临时西北军事委员会”)已经决定,若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事,为安全起见,他们将把委员长交给中共。这决非凭空之威胁。”
蒋的三份遗书,于12月21日交给了宋子文,并要他拿给张学良看。
同样,这几份“遗书”,也不可能带出去。据宋说:“张扣下遗嘱,谓假如发生战事,他以人格保证将把这些遗嘱发送,但现在他不会允其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