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悲哀的——话语权控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屠夫成了圣徒,蹂躏成了拯救,刽子手成了伟大的征服者……
宝嘉康蒂,就是在这样的吊诡历史中,一个命运可叹的印第安姑娘。
她是弗吉尼亚地区波瓦坦部落(powhatan)酋长的女儿,英文名字写作pocahontas,约出生于1596年。
1607年,英国殖民者约翰·史密斯(johnsmith,1580-1631)登陆美洲,被波瓦坦部落的印第安人抓住,后来又被释放。
史密斯逃得生天之后,就声称是宝嘉康蒂从屠刀下救了他的命。
而那年,宝嘉康蒂才11岁,虽然史密斯的说法以外,再查不到任何记载,然而我们仍然该有足够的警惕:一个这样小的女孩,是否有意识、有能力影响首领的死刑命令(如果那个“死刑命令”真的存在的话)?
后来,波瓦坦部落与英国殖民者冲突不断并最终酿成战争,双方交战持续36年之久(1610-1646),史称“盎格鲁-波瓦坦之战”(anglo-powhatanwars)。
1613年,17岁的宝嘉康蒂被英国人抓住,关押一年之久。
再后来,她接受了基督教洗礼,并在1614年嫁给一个叫约翰·罗尔夫(johnrolfe,1585–1622)的人,被改名为瑞贝卡·罗尔夫(rebeccarolfe)。
没有一本欧洲史写到,18岁的她嫁给罗尔夫是否出于自愿,没有一个学者关心,她是否被欺骗或者被掳掠——然而,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一个在自己部族已经嫁人的印第安姑娘(宝嘉康蒂在被抓之前已经结婚,她的丈夫叫kocoum,战斗中被英国人杀死),会爱上一个从来没见过、从来不认识、比她大11岁的英国男人?那么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并且还是续弦?她可以有其他选择吗??
1615年,宝嘉康蒂生了一个儿子。
1616年,她与罗尔夫去英国旅行,期间,她被像英国贵妇一样装扮起来,展示给大众,被称作“弗吉尼亚温顺的野蛮人”。
1617年,他们准备回美洲,然而,船还没开出泰晤士河,宝嘉康蒂突然死亡,只活了21岁,死因至今众说纷纭。
除了各种急病而死的理由,还有一个推断,出自林伍德·卡斯塔洛(linwoodcustalow)和安吉拉·丹尼尔(angelal.daniel)的《风中奇缘真实记事——不为人知的历史事件》一书,说的是宝嘉康蒂在英国时,知道了英国殖民者将要清除土著印第安人部落,并强行占领印第安领土的计划。殖民者唯恐她把消息泄露出去,便迅速策划谋杀,毒死了她。
——也许,宝嘉康蒂最悲剧的命运在于,尽管围绕她的说法形形色色,版本不一,而她本人,却从来没有,也永不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即使在层层文过饰非的迷雾之下,殖民者被美化了多少倍的嘴脸,仍然是那样可憎可恶:什么上帝选民,在新大陆所做的,不过是劫掠财富、圈占地盘、滥杀无辜,还要把原住民的女儿洗成基督教徒,拐到欧洲,成为白人赏玩的猎物,而且,即使她别无选择地接受一切,最终仍然是死在花一样的年华。
1995年,宝嘉康蒂的故事,被迪斯尼制作成题为“pocahontas”的动画电影,中文译名为《风中奇缘》,生生把印第安人被劫掠被蹂躏被损害的历史,扭曲成为浪漫的爱情童话。
电影里说,她是爱上了詹姆斯,才毅然救人;又说她是为了部落大义,最终决定放弃爱情,留守自己的土地,让詹姆斯独自返回欧洲;她的形象,也完全不是11岁的小女孩,而是高大成熟美艳性感的年轻姑娘。
至于主题歌“colorsofthewind”(风之色彩),则是完全坚持好莱坞主旋律,坚持务虚立场不动摇。
开篇提出的问题,看似尖锐——
thinkyouownwhateverlandyoulandon
你觉得你拥有你所驻足的每一方土地
earthisjustadeadthingyoucanclaim
大地只不过是你能占有的死物
thinktheonlypeoplewhoarepeople
你以为外表与思考方式与你同出一辙的
arethepeoplewholookandthinklikeyou
才称之为人类……
最后的解决之道,却永远是虚无——
howhighdoesthesycamoregrow
一棵枫树能长多高
ifyoucutitdown,thenyou`llneverknow
如果你砍了它,你就永远不会知道
andyou`llneverhearthewolfcrytothebluecornmoon
你也将永远听不到野狼向着蓝色的冷月哀嚎
orwhetherwearewhiteorcopper-skinned
不论我们的皮肤是白或有色
weneedtosingwithallthevoicesofthemountainstopaintwithallthecolorsofthewind
我们需要与山脉的天籁彼此唱和,为了用风中所有的色彩作画
youcanowntheearthandstillallyou‘llownisearth
你会真正拥有地球
untilyoucanpaintwithallthecolorsofthewind
当你用风中所有的色彩作画
……
——“用风中所有的色彩作画”,听起来很美,可惜永远无法操作,所以问题也就永远解决不了,印第安人就活该世世代代被奴役呗……
这首歌真的很有意思,题材是印第安人,歌手是黑人,作词作曲却都是白人,还有——犹太资本控制的华特迪斯尼公司出品。
演唱者vanessawilliams,曾在1983年成为美国首位有非裔血统的美国小姐,看看她的照片就知道为什么——她就像是一个刷成巧克力色的白人。
古人云,美人在骨不在皮,看看这张精致的脸就知道。
巧克力的肤色,白人的骨架,为《风中奇缘》作名片,真是再恰当不过——表面上是有色人种的形象与声线,骨子里是白人掌控的主题。
这样的作品,当然不止一部动画,从19世纪开始,类似的画作就层出不穷,随手抓几个栗子:
宝嘉康蒂勇救约翰·史密斯,好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浪漫场景,然而主角的年龄,被完全无视了……给那年才11岁的她虚增年龄,这是白皮艺术家的拿手好戏,可不是迪斯尼的发明,最迟从19世纪就开始了(此画作于1870年)。
宝嘉康蒂的洗礼,不解释。
这里的她不再是印第安公主,而是瑞贝卡·罗尔夫。
罗尔夫夫妇,我可以相信他们在生活中与画面上一样恩爱和谐吗?真的可以相信吗?
宝嘉康蒂和儿子,真是假得没边,她死的时候,儿子才两岁,哪会是这个模样。
呼……在帝国主义的套路里,想要出格,想要造反,那是千难万难,然而,即使没有出路,可不可以嘶吼一下?可不可以表达一下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