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与齐小白先前所想算是对上了，且冯老所言算是将一个模糊的概念给清晰化了，它不能再清晰了，也不敢再清晰了。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们就是在被豢养。平民百姓只知皇权不知相权的认识方式，直接导致了他们对世界的一无所知。齐小白忍不住问道：“统治这片国土的，还是那些人？难怪昨天和今天这事闹成这么大都没人出来管管，难不成是废储派在做大，后长安派也依旧在掌权？而你们长安派仍然在夹缝中求生存？”

冯老缄默如铁了。

齐小白的问题并不是反问，而是疑问，即便冯老一席话令其心里有了底，但对待陈光祖事件，他还真不敢就这么给下了结论，这太大了。他看看老蔡，老蔡像在苦思。他又瞥了瞥冯西安，冯西安跟他目光对上，忽然笑问道：“小白啊，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个局，像是布了千年？”

齐小白不能贸然回答。

冯西安道：“东汉建立后，废储派的发展得到了转机，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做大了，至于做得到底有多大，至今没人知道，或许，整个东汉的后半截都有可能是他们说了算的。但他们跟后长安派的争斗从未停止，总体来说，在权力层面，总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轮番掌权。或许，正是因为目的达到过，所以，废储派最初那个造反理由，渐渐弱化了，尤其自三国蜀汉亡了之后，什么废储、宝藏的噱头，对于他们来讲，好像忘了似的。甚至事到今天，真正遵循废储、长安等这些经典原则办事的人，只有我们长安派罢了。这事且不提，我只告诉你，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废储派和后长安派依旧打的不可开交，从王与马共天下，到梁武帝灭佛，甚至是南汉立国，都有两派相争的影子。今天这事，不过是其中一场罢了。”

“陈光祖能上升到什么王导、梁武帝这种高度？”齐小白问。

“到不了，陈光祖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小棋子。”冯西安道。

齐小白还想再问，冯老却打断了他们，说了句很突兀的话：“你们走吧。”

“走？”

老蔡和齐小白都没防备。

冯老面色坚决，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老蔡和齐小白只得看向冯西安。

冯西安摊摊手：“故事讲得差不多了，你们在这里还有啥意义么？”

齐小白道：“可事还没解决啊。”

“你还觉得这事该是你们解决的？”冯西安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又看看老蔡，“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说你错在多管闲事上了，这话可一点都没错。”

老蔡大概在想着怎么跟他们周旋，没有说话，齐小白举了举手机，道：“‘找不到人死灯灭，找得到国泰民安’，这话可足够严重，你们是真没看懂还是装糊涂？”

没人回答他。

齐小白环视一圈，看着一个个故作麻木不仁状的冯氏子弟，心里很清楚他们的小算盘，他恨不能朝地上吐口痰，说道：“我忽然发现，长安派虽然经历过几次断代，有很多东西失传了，但至少有一样，是从西汉以来就没变过的。”

“哪样？”冯西安本待不搭理他，却又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较劲般问道。

齐小白哼哼一笑：“那股自以为是在坐山观虎斗的蠢劲儿。实际上，不管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分配如何变化，跟你们屁关系都没有，两千多年了，可以说，所有该产生的局面，都产生过了，所有该有的时机，也都有过了，你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你们只是没有能力罢了，你们本想在天下大乱的时候趁机复出，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只能傻笑，只能像傻子一样继续打自己那没用的小算盘。你们看似知道一切，却根本无能为力，你们自以为是历史的参与者，其实历史根本就没再搭理过你们。”

这种话在这种场合对着这些人说出来，有随时都可能被弄死的危险。这跟当面骂人祖宗十八代有什么区别？老蔡都为他捏了把汗。

在场的冯氏子弟尽皆面露愠色，冯老也面如黑铁。

“这话说得还挺荡气回肠的。”冯西安站了起来，几乎要指着齐小白的鼻子说道，“不过，齐小白，我告诉你，真正他妈的自以为是的，是你。”

齐小白真没料到他的底气会这么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还并没掌握事情全貌，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与冯西安刚硬对视。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老蔡说了话：“小白，咱们走吧。”

齐小白心知徒留无益，慢慢收回目光，不再与冯西安较劲。

老蔡看了看冯老：“老师，不管长安派的行事原则是怎么样，这题，我必须解出来。”

冯老没说话，他看着老蔡。

两个人都知道，就是因为那句话。“找不到人死灯灭，找得到国泰民安”。长安派是狭隘可笑也好，是处心积虑也罢，这跟老蔡没关系，老蔡今天既然进入此局，他就不可能不管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了国泰民安中的那个“民”字，还是为了自己，分不太清。老蔡对冯西安道：“你就当我是在管闲事吧。”

冯西安面无表情，那是在嗤之以鼻。

老蔡又看回冯老，说道：“打仗打的就是钱，陈光祖身后的那个基金会，非同小可吧。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某一派的大部分家底。”

“废储派。”冯老说道。

“谢谢您。”老蔡道。

齐小白听得懂两人的对话。

老蔡鞠了个躬。

冯老眼中明暗交替，就像夜风下的香火头。在老蔡转身的时候，他说道：“等一下。”

老蔡当时就停下了。

冯老道：“竹简里，有个图形。”

老蔡抬头。竹简里有很多图形。

“那是废储派的标记。”冯老接着说道，“只是年代久远，没人能确切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蔡点了点头，冯老也点了点头。这种作别就像永别。

没人相送，老蔡带着齐小白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留下一屋子深不见底的冯氏宗族。

齐小白跟着老蔡一直走出小区，到了车辆稀疏的马路上，齐小白觉得这五六分钟差不多该凝重够了吧，开口打破沉默问道：“陈光祖是废储派，那微博代表的当然就是后长安派了？”

老蔡“嗯”了一声，他在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