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又复杂了起来,废储派这帮人也真是被逼急了。齐小白心道,若吕后不那么急着杀如意,可能还不至于给自己造成这种麻烦。
“废储派提前带走了如意的子嗣,而且,在随后,他们还编造了一个有关高祖刘邦遭到了陷害而死的谣言,传得足可以假乱真,使其造反理由更为坚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在民间的形象,几乎成了最正统的汉室继承者,拥有极具分量的民意支持,势力越来越强大。”冯西安道。
“如意的子嗣?”齐小白像是头一回意识到如意还有子嗣一样,脑中对此一片空白,他看向老蔡,眼神求助。
老蔡当然是应该什么都知道,他说了四个字:“下落不明。”
冯西安又道:“最早,他们就是在废储派手里,只是他们年纪都很小,说了不算,只作傀儡之用。而事情被废储派这么一闹,长安派忽然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他们对《鸿鹄歌》的解释,仅仅是说高祖给如意留下了宝藏,只是为了让他安逸地活着。谁料废储派却说高祖给如意留下了宝藏,是为了让如意有朝一日重夺皇位。这种理论之争涉及皇权,必是水火不容的。于是啊,在吕后活着的时候,两派在暗地里开始了激烈的斗争,各下阴招,互捅刀子,无所不用其极。”
“长安派的名字是在废储派决定造反之后起的?”齐小白问。
冯西安道:“最早,由于吕后一派极力否认有废储一事,为吕家服务的人,就自然地被称作了‘立储派’,但他们自恃占据长安,且觉立储二字有刻意之嫌,反失底气,因此,强硬自称为长安派。”
“这里面蕴含的政治意味蛮强烈。”齐小白道。
“从历史发展看,倒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冯西安道:“废储派借着如意庶出之子这个最大的资本获得了很大的威望,他们本该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长安派则雄踞朝廷,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两派都觉得,随着势力的逼近,他们在正面战场迟早必有一战。但是,谁也没料到,就在冷不丁间,真正的托孤之臣周勃站了出来。这件事,对两派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齐小白心道,周勃安刘,以吕氏为核心的长安派遭灭,这事当然巨大,同样,按照此消彼长的道理,废储派算是坐收渔利了。
冯西安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说道:“周勃安刘,长安派在明面上被剿灭,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废储派就有好日子过了,实际上,接下来,废储派的处境忽然变得极其恶劣了。”
“恶劣?”齐小白在思考。
“恶劣。”冯西安确认道,“长安派主力遭灭,余党犹在,余党迅速转入地下,继续与废储派为敌。而明面上,周勃平定了诸吕之乱后,拥立刘恒登基为帝,那么但凡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废储派挟如意子嗣妄图造反的欲念不改,周勃为了汉室安定,不就得全力讨伐他们么?如此一来,废储派的敌人由一变二,长安派转入地下,而周勃—也就是汉文帝刘恒所代表的那一派也会以正统之名对其进行正面讨伐,明处暗处皆有敌手,这不就是比之前恶劣了么?”
是这么个理。齐小白心里自责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冯西安来解释,真是给老蔡丢人。
冯西安停了停,继续道:“实际上,在周勃出来之前,长安派和废储派的斗争才是历史主流,他们差点就造成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但是,周勃抄了他们的后路,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他们的地位,将其打入末流,汉室正统终究是夺回了正史。所以,长安派和废储派到最后也没正经打过一次,官方也没有任何记载,他们的纠葛起于地下,也一直都生在地下。”
冯西安这话说完,屋里的空气仿佛流动了一下,又立即定住,直到他又很刻意地扫了一眼全屋的人,语气颇为郑重地说道:“直到今天。”
齐小白只觉此地幽暗,却满目庄严:“你们就是废储派吧?”
没人说话,他看了看老蔡,老蔡正看着冯老。
齐小白明白,这个问题,可能他们人人都会回答,但也只有冯老能回答,别人不敢轻言。
冯老微微张口,语气严肃:“我们是长安派。”
长安派?!
齐小白讶异,你们怎么能是长安派?他急看老蔡,老蔡却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他立马又反思,也是啊,为什么他们不能是长安派呢?也没什么不行的啊,这背后的故事又没说,刚才只不过是他假定的人家是废储派罢了,还真没什么好讶异的。
老蔡开口问道:“所以,微博上的事,就是你们做的?”
冯老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后长安派所为。”
“后长安派?”老蔡问道。
又一个新词冒出来,齐小白一惊未定,二度讶异。他也看着冯老,等着解释。
“西安,你给他们讲吧。”冯老说道。
冯西安把话头接过来,道:“长安派很惨,不光是权利被周勃给削没了,连名号都被夺走。当年,周勃陈平等人剿灭诸吕,这批功臣集团趁机做大,后来,连文帝在内,他们那一伙儿人,自然已成了长安之主。从一定意义上讲,长安不光是一个城市名字,更是皇权的象征,据长安者才算拥有天下,且长安又含长治久安之意,因此,‘长安派‘这三个字,于情于理,也不该让吕氏羽翼再用,周勃在追缴废储派的时候,就让私底下派出的人马称为了长安派,在民间,它们被叫做‘新长安派’,不过在历史上,更多的人愿意称他们为‘后长安派’。”
谁在长安,谁就是长安派。这理说得通,虽然很霸道。齐小白道:“你说在历史上更多的人愿意称他们为‘后长安派’,但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这四个字,甚至连‘长安派’这三个字都没听过。”
“你读书少呗。”冯西安道。
齐小白一阵恼羞,真想抽他。不过他又想,似乎也没听老蔡提起过。他看看老蔡,老蔡道:“我也没听过。”
“你读的就多了?”冯西安又道,肆无忌惮。
老蔡不跟他计较,齐小白却忍不住了,问道:“哪本书?你们家的厕纸么?”
冯西安道:“那份包罗万象的竹简,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话对老蔡有触动。
冯西安继续道:“废储派好歹还有那么点皇族血脉,他们能拉来人拥护,所以,就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继续积聚势力,与主要的新对头后长安派抗衡。至于长安派么,最大的仇人已经不再是废储派了,而是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后长安派,所以,经过了一段逃亡期,剩下那为数不多的人,恢复理智,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了策略。他们决定,帮助废储派。”
齐小白感受到了历史的风云变幻,转眼之间,利益让敌人成了朋友,他问道:“你是说,为了对付周勃的后长安派,长安派与废储派联盟了?”
冯西安摇头:“长安派杀了如意,废储派是不会跟他们联盟的。而长安派想跟废储派站在一头,无非是要报后长安派的仇,他们未必要联盟啊,他们只需暗地里帮助废储派就可以了。长安派想要的,其实就是让废储派与后长安派二虎相争罢了,最好是假废储派之手灭了后长安派,他们再斗废储派。”
这复杂的三角关系真他妈烧脑,齐小白小心翼翼地捋着脉络,他甚至想画个图记下来,生怕绕错了。
老蔡问道:“所以,长安派做了什么?”
“帮助废储派的最好办法,就是为其正名,为其证实那个他们才是真正的托孤之臣的传说,为其证实那个刘邦是被吕后和惠帝联合害死的谣言,因此,他们做了许多事,其中有一件,就是秘密地修了刘友的墓,还往里面放了一份竹简。”冯西安阴险地笑了笑,“正巧被两千年后的你碰到了,你说巧不巧。”
老蔡一怔,齐小白几乎听到了他内心竹片散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