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老蔡,还特地讪笑道:“难怪会错。”
齐小白忽然懂了一件事,如果这人口中的那个“爸”是冯老的话,那么,从年龄上分析,他无疑就是冯老的老来子了,也就是把冯小师娘气疯了的那个家伙!
齐小白想明白后看向冯老,来回打量着两个人的神态,心里确定无疑。
“蔡骏,你手上怎么还缠着件衣服?”年轻人离着近,顺手上前扯了一下。
老蔡退了一步:“这是手铐。”
年轻人坐了回去,把眼看向冯老。
冯老并没言语,仿佛这是一件小事。老蔡把缠在手上的衣服往回攒了攒,也就没人再将注意力放到这上面了。
“知道自己错在哪么?”年轻人显然是无所顾忌惯了,直呼老蔡的名字后,又轻佻发问。
老蔡摇头。
“你错在多管闲事上了。”年轻人讪笑道。
这显然是在戏耍老蔡,齐小白当然看不过去,他硬撑着分辩道:“找不到人死灯灭,找得到国泰民安,单凭这句话,就不是闲事吧。”
那年轻人都懒得搭理齐小白。
齐小白自尊受了摧残,恨不能大喝一声“老蔡咱他妈走吧”,却又不敢。
终于,两边人就这么无意义地对峙了有一根烟的时间,老蔡终于再次开了口:“老师,我究竟错在哪了?”
此言饱含学术上的不甘,似与所有杂念都没关系。老蔡的话虽无气势,却直逼老巢,旁人都不插话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雕像一般的冯老身上。
冯老终于抬了抬眼皮,嘴唇微动,缓缓道:“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老蔡回答,盗墓世家。
冯老扬了扬手:“这些人,是我的儿子和侄子。”
老蔡点头。
冯老又道:“你觉得,我当年为什么对刘友墓那么上心?”
老蔡没回答,而是说道:“老师,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吧。”
“你老头儿真是好眼力呢。”年轻人又轻蔑地插了句嘴。
“西安。”冯老的语气略含不快。
年轻人不再多言。
齐小白正要琢磨西安跟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的关系是什么,可立时又明白了,是那年轻人叫“西安”。
“冯西安。”老蔡也问道。
“不好意思,在什么地方怀的就叫了什么。”年轻人又接了话,当着父辈也言语不羁。
“那你应该叫冯炕头啥的才更准确。”齐小白顺势插了句嘴。
两个年轻人互瞥一眼,屋里气氛有些尴尬,老蔡咳嗽了一声,按住了齐小白的盛气。冯西安也没再回追。
冯老说道:“盗墓这个行当,古已有之,天下的盗墓者各有所图,为个人敛财,为军费,为打击报复,有的还为盗尸,目的不同,法则各异。过去的几千年间,几大流派盛衰兴废,各据一时,不过,无论谁衰谁兴,归根到底,整个行当还都是处在地下的状态,或有人闻,少有人知。直到近些年,有人用小说的形式将此事写了出来,种种细节才公之于众,当然,对于这个存在了几千年的行当来说,公开之日,几近毁灭。尤其是民间的私盗,舆论哗然的同时,活动受到了重创。行当里流派虽多,利益却一致,写书的那人坏了规矩,已为众所不容,幸得他出身名门,才苟且保得平安,却也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子孙再不得入行。”
齐小白心里轻笑,扫了眼这满屋子的盗墓贼,心道那厮赚的钱恐怕都够你们吃几辈子了,扫地出门还是什么挺大不了的事么?可又转念一想,也是,在行当这个事上,你个人财富再多,也撼不动行当的根基,行当因利而起,却又十分重名不重利,或许在他们看来,被从世代经营的行当里除名的意义,远超金钱甚至生死之上。
“我记得那个年轻人家里好像是在科研所搞地质工作的,想必,他的家族,跟老师您的情况差不多。”老蔡插了一句。
冯老点头:“他家是正统,我家却是末流。”
“末流?”老蔡不懂。
冯老说道:“他的书中讲了四大门派,着重写了摸金派,从小说创作的角度看,这确实是条正规的思路。可我刚才说了,盗墓者目的不同,法则各异,实际上,那本书里也提起过,除了四大门派之外,也还有一些旁的流派,影响力太小,不值细说。事实的确如此,在中国历史上,不论官盗还是私盗,都存在过各式各样的微小流派,有的是临时起意,冲着一个明确的目的而去,事完即止。有的是因地制宜,碰到极个别的怪墓,调整相应手段施盗,因手法不具备普适性,用过即废。还有很多则是为了改进创新,流传度最广的洛阳铲就是这样来的,但通常来看,大多数的创新技术经不起实践的检验,不堪久用,只能半途而止。若是单讲这些,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更多的,与其说是流派,不如说是事件。”
“那您所说的末流,就指这个?”老蔡道。
冯老与坐着的众人相视了一下,众人面色严肃。
冯老对老蔡道:“我的家族,若按来历细分,确实在此之列。”
“是哪一种?”老蔡问
“第一种。”冯老道。
“临时起意,冲着一个明确的目的而去,事完即止?”老蔡喃喃重复。
冯老点了点头:“原本,我的家族,与这个行当是不会有那么深的渊源的。最早,我们就是为了一件事,冲着一个目的而去掘坟挖墓,事情做完,也就完了,不太会有机会去形成什么流派,我们只是完成任务,与主流盗墓有着本质不同。但是,后来之所以发展了下来,一代又一代地传承,是因为有个问题并没想到。”
“是什么?”老蔡问。
冯老慢慢说道:“事情一直没做完。”
老蔡不说话了。
传承者。齐小白脑中瞬间浮现出这三个字,与此同时,那满屋的“盗墓贼”忽然变得形象光辉起来,齐小白小心地瞧过去,他们仍旧围坐一团默然无语,却不再是江湖野夫,而是国之侠客。
老蔡也斟酌了半天,模棱问道:“跟汉高祖有关?”
冯老点了点头。
老蔡和齐小白心头俱是一惊。
两千多年了。
如果冯老口中这个所谓的“家族”那所一直没做完的“事情”真的跟汉高祖有关,根据师徒二人之前分析出来的种种信息,很明白了,事情必与宝藏挂钩,他们的任务,不是守护,便是寻找,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宝藏的守护者,便是宝藏的探寻者。
老蔡大概是在肚子里反复琢磨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把窗户纸挑明才妥当,齐小白倒觉得此时莫过于单刀直入地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冯老有关宝藏的事最好,可两个人慑于历史的淫威,都没敢贸然张口。
冯老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问了句:“你们听说过‘长安派’这三个字么?”
老蔡木然,他没听过。
旁边的冯西安轻笑了一声。
齐小白只当他是穷得瑟。
冯西安道:“你给长安派打了半辈子的零工,却连主家是谁都不知道,可笑啊,蔡骏。”
老蔡面色微慌。
冯西安却没接着往下说,他翘起了二郎腿,满脸的居高临下。
老蔡与冯老四目相视,良久,冯老叹了口气:“今天这件事,你本不该参与进来的,你师娘当年让你看竹简,是害了你。”
一听“师娘”与“竹简”,老蔡瞬间面色难堪,低了低头。
齐小白一直站在老蔡身后,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却也体会得到今天的他是有多么狼狈。
冯老倒并没纠缠往日恩怨,道:“那竹简上所载之事,全是假的,字字句句,皆为长安派所杜撰。”
此言一出,老蔡猛然抬起了头,手上的铐子隔着衣服‘咔啦’响了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齐小白见状赶忙上前把他扶住。
老蔡强行定了定神,急问道:“长安派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