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白正听得认真,老蔡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直接从他耳朵上把手机拿去,打断话筒里孙警官的话,道:“我要你们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这分明是绑匪的常用语式。
那头的孙警官本想语重心长连哄带诱说上个三五分钟的,一听老蔡的话音传来,立马会意,看来不必多说了。
又是高手过招,一样的干净利落,千言万语顿时化为令人脊背生寒的默契,剑戟森森。
“下一个地方你现在必须说出来。”孙警官道。
老蔡却暂时没理这茬,说道:“我只想问一下,过问这件事的领导,最高到了哪一级?”
这事本来是带点内部机密性质的,孙警官不太愿意说,可大概又一想如果他不说的话老蔡可能就不会再跟他谈了,遂放低声音回答道:“我只能告诉你目前是一个副部亲自接了手,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副部。齐小白要是听见了,肯定得倒抽一口凉气。
可老蔡没慌,看起来,还在他意料之内。他道:“我们还能活到明天么?”
话风骤变,原本朴素务实的对话氛围忽然就变成电视剧了,乍一听很荒诞。孙警官并没料到老蔡会这么问,但转念一想也并不过分,这恰恰证明他看得很透,着眼点也直截了当。今晚这事,真的不是一个常规的案件,副部级的领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接了手,只能说明牵扯到的势力深不可测,至于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波及到了哪一层人物,恐怕更是讳莫如深。老蔡的想法不仅不荒诞,而且相当现实,他看得极为明白,没错,法治社会的确一直都存在着,但特权阶级也从未消失,当老百姓不巧跟那个拥有绝对权力的阶层发生联系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生死贫富其实仍然只是一些人三言两语间的事,你可能无来由地飞黄腾达,也可能没理由地灰飞烟灭,没有那么多的曝光、新闻,以及公平道义,你将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为什么你是沧海一粟。而孙警官也知道,老蔡的可贵之处正是当深处此境时能在教训到来前便拥有这种意识,可惜之处则是依旧没有让自己摆脱这种宿命的能力。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什么法治社会的不足,恰恰是人类社会的完整。这只跟存在相关,跟时代无关。
“不好说。”孙警官如实答道。
老蔡漠然。
“下一个地方是哪?”孙警官问。
“可能是张自忠路。”老蔡道。
“什么叫‘可能是’?”孙警官问。
“因为,吕后没有封地。”老蔡说了句让对方捉摸不透的话,便挂掉了手机。
一旁恭默守静的齐小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心生悸动,急问道:“吕后?”
老蔡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他。
“最后一个知道宝藏的人是吕后?”齐小白重复道。
对于这句纯属情不自已赘加的废话,老蔡不予回答。
不过齐小白也不用他回答,自己一拍脑门就想通了,是啊,刚刚聊“策、论、书”的时候,问的不就是诸侯王或者臣子给皇帝写东西的事么,刘邦死后刘肥既然是把郡献给了鲁元公主,当然是冲着吕后去的啊,如果这《献郡书》里藏着什么玄机,接收人无疑就是吕后,有关这点老蔡分明已经暗示过了,我怎么现在才想通?齐小白此时看到了最后一个答案,莫名地感到心旌摇曳。
“吕后就是那个你不太确定的第六个人?”齐小白问。
老蔡道:“我并不敢确定吕后看懂了《献郡书》,仍在猜测中。”
齐小白道:“只能凑合先用了。不过,吕后没有封地,你选的辨识点是…老家?”
老蔡:“吕后一生,并不像之前的那几个人,有什么太显著的辨识点,而如果非要在她身上找个与旁人不同的辨识点,我暂时只能想到她的出生地单县了。”
“那未尝不是个答案,或许她就是个生而富贵顺应天命的人呢?”齐小白这显然是牵强地自我安慰。
“等着瞧瞧吧。”老蔡道。
答案好歹算是全给出来了,齐小白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畅快感的。
老蔡却全然没他那么畅快,答案早就在他肚子里憋了十来个小时了,说出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现在真正的关注点,全在他们的处境上。从他刚才跟孙警官简短的几句对话中,完全可以得知,他对于形势的判断还是蛮准确的,这件事的牵扯面果然已经到了那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权力最深处,那里就像是高空中的某个风暴中心,里面已是掀天怒号,传到地面上的时候不过是折断了几根小草,这场高层战争打到最后都跟黎民百姓不会有什么太大关系,可自己偏偏就不幸地是必须要被折断的那几根小草之一,草死之时,悄无声息,草死之后,再无消息。
老蔡拼命地回想着自己究竟是怎样卷入了这场悲剧中的,他几乎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地快速回顾了自己一生所走的道路、所选的活法以及所铸就的自我,越发觉得如果一旦有了此时此刻这样的一场战争发生,自己真是受害者的不二人选,即便那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拉里·尼文的一个观点,“人类的一切不过是运气的结果”,此时身临其境,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