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另外的人则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董袭人嘱咐齐小白的那句话，“情况对你们不太好”？能有多不好？胡藏青和李臣心思猥琐地联想着最让老蔡“恶有恶报”的黑暗局面，仿佛看到了饿虎扑食。

但是，从此刻齐小白和老蔡的表现来看，陈光祖的话对他俩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潘家园松榆西里小区里，两个人像电线杆上的两只麻雀一般蹲着抽烟，看起来悠闲得很。

亮马桥所对应的城市是临淄，汉朝时齐国的都城。齐小白回味着老蔡方才说出的那个答案，且先没去关顾当中诸多的历史类信息，单就这个距离，就挺让他注目的，他道：“老蔡，你坑人真是把好手，稻田开到亮马桥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吧？”

老蔡不以为然道：“我觉得，他们早就离开稻田了，陈光祖绝不会那么傻。”

齐小白道：“陈光祖会知道下一站是亮马桥？万一比稻田还往南呢？”

老蔡道：“那就让他自认倒霉呗。”

齐小白对老蔡这种玩世不恭的心态表示唾弃。

老蔡笑了笑，吸了口烟咽进肺里，又舒服地吐了出来，道：“陈光祖要是不笨的话，他应该跟我有这样的默契。我是按规则在玩游戏，下一个答案我肯定是会告诉他的，并且肯定会让他找到地铁站。如果我一直没联系他，只能说明下一站不是什么太特殊的地方，按逻辑，他就该派司机回市中心找个向四面八方的辐射距离都差不多的地方的。”

齐小白笑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个所谓的默契也太牵强了，简直就是在让陈光祖赌运气嘛。”

“十五个亿都敢输的人，赌赌运气算什么。”老蔡道，“再说了，跟敌人建立默契，老夫也算是给变相他上了一堂战术思维课。”

“行了不扯淡了，咱们谈正事，一共两件，第一，刘肥是怎么回事，第二，咱们接下来往哪躲。”齐小白用审讯的目光看着老蔡，“先从实交代第一件。”

老蔡不紧不慢道：“刘肥是谁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是觉得我不知道，那你就当我不知道吧。”齐小白深感受辱。

“那我刚才刚说出人名的时候，看你怎么一脸蒙的样子。”老蔡调侃道。

“因为我想不到刘肥能出现在这，挺突兀的。”齐小白道。

“说得好像是之前几个人你想到了似的。”老蔡无情嘲讽。

齐小白为了让他停止那永无休止的兜圈子，赶紧道：“齐悼惠王刘肥，刘邦的庶长子，通俗点说就是刘邦的第一个儿子，是他未发迹时与姘头曹氏所生。我这样给你讲可以么？”

老蔡乜斜着眼，问道：“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史记里有一章《齐悼惠王世家》，对于刘肥也就讲了这么多罢了。”齐小白难得地竟读过这一章，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没读过《高祖本纪》、《吕太后本纪》以及《汉书高五王传吧》。”老蔡叹道，“要是胡藏青在这就好了，绝对不止答上这么点来。”

齐小白道：“我才疏学浅，伺候不了您啊，要不我打个电话把胡院长叫过来？”

老蔡道：“还是别介了，小区怕是不让遛狗。”

齐小白笑老蔡嘴真损，问道：“这宝藏不是留给如意的么，怎么又跑出个刘肥来？难不成还分成了两份？”

老蔡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啊。我先问你个问题，汉朝的诸侯王或者臣子要是有事给皇帝写东西的话，通常叫什么？”

“策、论、书。”齐小白道，“策是献计，论相当于讨论，书是上表。还有一种叫疏，上疏的疏，和策差不多，区别之处在于策通常只是提议，疏则要具体一点。”

“答得不错。那么，再问你个问题，据你所知，刘肥有没有什么文章传世？”老蔡问。

这个可就冷门了，文章么，刘肥活了那么久，肯定是写过的，但大部分史书上对刘肥的记载都只有寥寥数字，根本就没当个重点人物去写，他生平有什么著述，除非是齐国人修的汉朝同步史才会记载，但那种史书，要么是没人写过，要么是写出来传不了多久就没了。齐小白怎么可能知道，他道：“老蔡，你觉得我这点斤两，跟我聊这个有意义么？”

“没意义。”老蔡道，“我告诉你，你也不用自卑，这问题不光是你，胡藏青都不可能知道。”

那你还瞎啰嗦什么。

“我能猜到你刚才在想什么。”老蔡换了种口气，感怀道，“说起来，欧洲在这方面做得就好得多了，你知不知道，从几百年前开始，大不列颠岛上就形成了一种传统，每一个地区都有专门的档案管理机构去撰写史料，它们甚至能细化到每一个村庄的每一件小事，比如牛顿辍学回家养猪的事，就是这么给扒出来的。汉朝要是有这种机制，去齐国史料库里一查也就知道刘肥写过什么了。当然，我也就是感叹一下罢了，毕竟汉朝的时代太久远，就算是那时候有了这种机制，恐怕也被一代又一代的当权者给毁了。够呛能传到今天。”

齐小白点头，问道：“那你究竟是从哪看到刘肥的文章的？”

老蔡这回没有说话，像是有什么顾虑。

凌晨一点半的长安街上，有辆奔驰自西往东狂飙，除了在天安门前象征性地减了减速之外，其余路段全都保持着暴风骤雨的行驶姿态。

一个多小时前，原本还停在稻田站的徐成和温建方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继续待着，直到运筹帷幄中的大老板陈光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他们才开到了西单。从位置上看，天安门是北京的正中央，他们不可能停在那里，西单则是天安门旁边最理想的待命地点，理论上讲，只要下一个地铁站别远得太离谱，一个小时之内应该都能到。毕竟整个汉初的疆域才多大，宝藏相关人的老家或封地什么的，总不太可能在西藏新疆东三省吧，汉武帝之前那些地方好多都没开发出来呢。

徐成和温建方对目前事态的严重性早就心里有数，谁也不想多说话，免得在这种时候落下什么不是。但心里却都在骂老蔡，妈的，这时候本来应该是在家里睡觉的，现在这老畜生把事搞得半夜鸡叫不得安宁，要是陈总他日能翻过身来，一定饶不了这厮。他们怨气深重地过了建国门，继续往东开。

潘家园松榆西里，正在斟酌着该怎么给齐小白讲故事的老蔡迟迟不开口。

齐小白不耐烦道：“现在就咱俩，你能不能别跟我藏着掖着了？”

老蔡想了想，终于说道：“《献郡书》。”

“什么书？”齐小白没听懂。

老蔡并没有给他逐字解释，而是问道：“关于刘肥的封地齐国，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齐小白边想边回答，“秦朝以前，齐国先是春秋五霸，发展得不错，而且还是战国七雄里最后被秦国灭掉的，是个富足之地。秦朝一共没多少年，按理说齐国不会衰落得那么快，到了汉初也还应该是块好地方。”

老蔡道：“西汉初期，齐国仍然是最大的诸侯国。这点史书上是写过的，在公元前201年的时候，刘肥受封齐王，建立齐国，定都临淄，统辖七十三城。”

“刘邦对刘肥这么好？看来曹氏这个姘头他挺喜欢啊。”齐小白笑道。

“你就没觉出点什么别的来？”老蔡问。

齐小白看他一脸严肃，不再调侃，认真思考。少顷，道：“如意才封了个赵国，对刘肥这么好，不太正常”

老蔡没说话。

齐小白继续道：“刘肥的母亲曹氏也没什么势力，娘家人帮不上什么，单凭他庶长子的地位，这么好的一块封地，按理说，他应该觉得消受不起。”

老蔡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齐小白分析到这里，忽然弄懂了老蔡刚才说的是哪三个字，问道：“难道你是说，刘肥献出了一个郡？”

越想越觉得对，“献郡书”三个字，分明就在眼前。

“献给了谁。”老蔡又开始语气平静地考他。

齐小白眼一翻，这个应该我问你啊，他分析着回答道：“齐王是刘邦封他的，那当然不能献给刘邦了。不过他匹夫怀璧，总要急着讨好谁，刘邦最爱如意，要是按照正常的马屁思维，他肯定是献给了如意吧，这样还能让刘邦觉得他懂事。”

老蔡刚要露出的赞意又退却了：“思路值得肯定，可惜就败在才疏学浅上了。”

齐小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