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完了，来龙去脉也讲了，进行下一步？”齐小白问。

老蔡似乎在考虑什么事。

齐小白忍不住道：“难道我翻译有错？”

这基本上不可能，他的学问即便不如老蔡扎实广博，但这点小儿科的翻译和典故肯定不会出错的。

等了半天，老蔡才叹道：“你上课的时候跟学生也是这么个讲法？”

齐小白不明就里，忐忑地点了点头。

老蔡道：“路子太野，像戏说。”

齐小白解释道：“现在都流行这个，前几年讲得好的都上百家讲坛了，《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吧，历史本来就很死板，很多人不爱听，你讲述的方式通俗点，有利于提高广大群众的接受热情，也符合我们人民教师传道授业的本职需求啊。”

“传道授业那是高中老师的事。”老蔡固执道，“大学里，尤其是北大这样的大学里，讲课绝对不是第一位的，第一位的应该是研究。你们现在流行的这种讲课法，虽然很受年轻人的追捧，但说实话，坚持这种风格的人哪怕学术水平再高，终究也是会对学术的严谨性造成影响的，而真正高精尖的学问，往往就拼在分毫之间。你们现在所推崇的这种对待学问的态度，短期来看，有利于引发群众的兴趣，使他们乐于去接触历史知识，看起来很利国利民，可实际上，从长期来看，如果全学术界的风气都变成这样，真正站在学术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些精深功夫，必定遭灾。这其实是件祸国殃民的事。拿着精英阶层的流失来换取几个对历史感兴趣的群众，绝对是得不偿失。”

“老蔡，你这种精英主义论调千万别让群众知道，否则怕是连北大附中都没你容身之地了。”齐小白笑道。其实他心里还是多多少少赞同老蔡的，但嘴上还不太想立即服软，他又道，“最起码我刚刚所讲的这些东西跟你所谓的高精尖学问没什么瓜葛吧，我觉得至少有一部分不必那么严谨的历史知识，是可以讲通俗点的。”

董袭人完全沦为旁听，一会儿觉得老蔡有理，一会儿又觉得齐小白的说法也情有可原。

老蔡冷笑道：“没有人会给你总结一本专门讲哪里有高精尖的学问的书的。古往今来，所有山峰上的学问，都是在平地里发现的。”

齐小白无言以对。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姥爷跟我说过，没有富贵命的人，哪怕你把金子摆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闭上眼。”老蔡顿了顿，道：“最早，我不是特别理解这句话，现在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见的也越来越多，算是理解透了。”

“为什么？”齐小白问。

“因为，在《鸿鹄歌》里，明明就有宝藏，你却发现不了。你如果按照严谨的学术态度去翻译，只要肯多动动脑子，很可能就会发现它。而你却用偏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用通俗的态度去对待它，那么，你就注定了要与宝藏失之交臂。”

齐小白看着老蔡那睥睨天下的严肃面容，背后微微发凉，他觉得，自己方才无心践踏的这块学术平地上，似有雷声隐隐而起。

正在齐小白要发问的时候，董袭人的手机响了。齐小白和老蔡立马来了兴致，都觉得这必定是陈光祖的圣旨到了，准备侧耳迎接这倒霉货的哀嚎，可董袭人接起来后他们就失望了，来电的是等候在北大地铁口的秘书徐成。无非是看到了照片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之类的事。董袭人简单交待了两句，没提刚才跟齐小白和老蔡讨论的这些内容，就挂了电话。

齐小白好奇道：“对了，第三次照片更新后陈光祖没给你下新指示？”

董袭人摇头，显然，她如果接到过什么指示，他俩在旁边都是一目了然的。

齐小白道：“我现在还真想回去看看胡藏青他们跟陈光祖坐在一屋里那气氛得是多有意思。”

“狼狈为奸地相濡以沫罢了。“老蔡不屑道。

齐小白跟着讪笑，像个奸臣，问道：“老蔡，你真的是从《鸿鹄歌》里发现宝藏的？你给讲讲吧。”

“想听的话，你重新给我认认真真地翻译下这整首诗。”老蔡道。

齐小白和董袭人齐崩溃。

“再来一遍？老蔡，你是不是为了想看下一张照片，故意在这耗时间啊？”齐小白道。

“少废话，我就给你两分钟，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完。”老蔡道。

齐小白看他这执拗劲儿，也没法再啰嗦，机械地从头翻译道：“‘鸿鹄高飞’，‘鸿鹄’一般指天鹅，‘高飞’就是高高飞起，‘鸿鹄高飞’就是天鹅高高飞起。一举千里，‘举’就是振翅高飞，‘一举千里’就是一下振翅高飞千里。‘羽翮已就’，‘羽’是羽毛，‘翮’通‘鬲’，本来是指空足陶器，引申意思就是说‘空心’，‘翮’用在这里，本意就是‘羽毛之间的空心硬管’，‘羽翮’二字连在一起，意思还是羽毛的意思。而‘已就’，是指羽毛丰满了，‘羽翮已就‘，就是说‘这只天鹅的羽翼已经很丰满了’，‘横绝四海’，‘横’，古语多赋予其以‘纵横’之意，‘横绝四海’这个必须连在一起讲，就是说‘可以四海翱翔了’，而后面那句‘横绝四海’，意思相同，但是为了下一句做铺垫，而下一句‘当可奈何’，‘当’，‘能’的意思，‘奈何’，就是怎么样的意思，‘当可奈何’就是说‘能把它怎么样’，最后两句，‘虽有矰缴’，‘虽有’是‘虽然有’的意思，‘矰’，通‘曾’，意思是‘重复利用的’，在这里指的是那些拴着丝绳的能收回再次利用的箭，‘缴’，通‘敫’，用现代语解释就是‘从一点扩散到广阔的空间’。‘矰缴’连起来还是‘猎鸟的工具’，‘虽有矰缴’就是说‘虽然有猎鸟的工具’，‘尚安所施’，‘尚’，意思是‘怎么’，‘安’是个疑问词，意为‘哪里’，放到这里整句翻译的时候，可以忽略，‘施’的意思是‘施用’，这句话是个反问句，所以最好别一个字一个字对着翻译，它的整体意思跟前一句连起来才连贯，我专业点给你翻译，就是说啊，‘虽然手有强攻劲弩，又怎么能够施放呢？’老蔡，这回满意吧。”

齐小白要真使出专业功夫来，那严谨性和流畅度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这些话他从头到尾就像是背诵一般，没有停顿，跟老蔡置气似的一口气说完了，时间还真没超过两分钟。

董袭人在暗赞齐小白教科书般的回复，但老蔡却一点没往心里去，可能在他看来，这都该是最基本的素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