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欧洲为什么会最早现代化？

对于现代文明的起源，很多人理解为不同古典文明之间的赛跑。他们认为，每种古典文明不断发展，最后都注定能产生现代文明和工业革命；他们认为，欧洲的古典文明因为发展得快，所以把工业革命的殊荣抢走。如果中国的古典文明如果发展得快一些，工业革命就会最先在中国发生；他们把现代文明看成是成熟的果子，把古典文明看成是青涩的果子。中国、印度之所以没有发展出现代文明，是因为发展速度没有追上欧洲，被欧洲人抢了先。

上面那种观点虽然流传很广，但却是错误的。其实，一个孤立的古典文明不太可能发展成现代文明。现代文明本身是在全球性的文化交流中产生的。千万不要认为现代文明是在欧洲古典文明的升级版。它是由全世界的不同民族一起创造的，而不是由欧洲人独立完成的。

而工业革命是现代化的结果，而不是现代化的原因。工业革命只是19世纪欧洲发生的巨大变化中的一个。那时在西方社会，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在思想方面，民主自由思想开始兴盛；在科学方面，新的自然科学研究在不断超越；在法律方面，出现了大量的新法律；在社会组织方面，出现了公司。因此，工业革命只是这一系列变化中的一小部分。这一些列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现代化。工业革命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不能孤立去看它。现代化是工业革命产生的根本的系统的原因。只有在现代化的环境中，工业革命影响人们的生活。在古典文明的环境中，纵使偶然出现了“用机器制造机器”的萌芽，也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中世纪的西欧远远落后于亚洲和非洲，为什么后来发生了这样的“超车”现象？现代化为什么突然发生在西方世界？

最初的解释是欧洲的人种优势，这是典型的种族主义者的理论。对于自然科学来说，欧洲的优秀表现左右了科学家们本该客观的眼睛。认为现代文明能够在欧洲产生，是因为欧洲人种具有优势。尽管在欧洲崛起以前，深色皮肤的埃及人、巴比伦人、印度人、中国人都更早地创造了文明，但都已经达到了该人种智力的极限，只有智力更超群的西欧人，才有能力升华人类文明。探究欧洲为什么能崛起，“欧洲的人种更优”就成了一个解释。但是，当中国、日本、韩国发展为现代国家以后，这种说法不攻自破了。

要对现代文明在欧洲的崛起给出一个系统的、根本的解释，需要眼光开阔的大智慧，而不是在细节上耍小聪明。下面要讲的内容并不容易理解，请集中注意力。

其实，现代文明是全球所有古典文明集体创造的。是全球文化熔于一炉以后诞生的集大成的文明形态。欧洲人不过是主导了这个熔合过程而已。13世纪以来所谓的“文艺复兴”，其实就是欧洲人开始加速学习其他民族文化成果的现象。最初是学习距离西欧最近的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然后是阿拉伯文化，再然后是东方的印度、中国文化。地理大发现以后，欧洲人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学习更加强烈。正是因为全球的文化在欧洲被混合在一起，才使现代文化在欧洲出现。

现代化之所以发生在欧洲，原因主要有两个：（1）中世纪的欧洲没有古典文明，避免了受古典文化的负面影响，人们思想开放，头脑中没有条条框框；（2）地理大发现以后，欧洲人通过航海主导了全球化，并使欧洲在事实上成为世界文化交流的中心。正是全球性的文化交流，创造了现代文明。

古典文化害怕变革，而且普遍排外。在世界其他地区，古典文明强大、顽固，不可动摇。中国曾经深深地收益于古典文明的建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典文明渐渐成为发展的负担，成为阻碍进步的阴影。中国古代讲究“敬天法祖”，强调维持现有秩序，重视社会稳定，主张复古，认为以前有一个美好的古代。人们要做的就是通过自我克制，恢复上古时期美好的道德和生活。这和全世界的复古思潮是一样的。比如基督教的伊甸园、在希腊有黄金时代，在印度有吠陀时代。

古典人只是半开化半野蛮的人群。每一个古典文明都有很多致命的缺陷，像一群流血不止的伤口，阻碍着他们发育成更高级的文明。每一种古典文明其实都是既有毒素，也有营养。确立古典文明的目的就是为了确立社会秩序。但每一种古典文明既带来了秩序，也带来了痛苦。比如：正常人谁也不会把自己阉了然后去伺候别人，但是在中国确实会这样。在中国的权利系统中，一切都会扭曲。在东方，女人依附男人，男人依附宗族，宗族的族长依附传统。中国以传统为中心。

日耳曼人从北欧向西欧和南欧迁徙的时候，还处于村落、部落阶段。尽管把他们描述为“野蛮人”，比如尼采就把日耳曼人大迁徙描述为：“从北欧的黑暗森林里，走出了碧眼金发的野兽。”但客观一点说，向南迁徙的北欧人实际上并不是野蛮人。北欧人会冶铁，会种地。只是不像南欧人那样具有发达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组织。而是处于一盘散沙的氏族部落阶段。古希腊、古罗马文化在日耳曼人的冲击下，已经完全毁灭。欧洲成为文化废墟。

于是在中世纪的欧洲产生了一个新社会，完全不受古典文明的影响。由于没有古典文明，中世纪的欧洲人始终有着史前人类那种淳朴、率真的天性。做事讲究实用。并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较平等。正是因为欧洲人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却有航行到世界各地的能力，所以，如饥似渴地吸收全世界所有民族的文化成果。而受古典文明“毒害”的人群，失去了人的很多纯朴率真的天性。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到非生产的其它领域。商人在东方社会都不是社会精英。在印度是宗教，印度受人尊敬的人是一无所有，整天修炼的苦行僧。在中国是儒学。中国受人尊敬的是大儒大贤。

中国人强调现有秩序，一切以古代为蓝本，痛恨任何改变。任何一次改革，都必须先托古造势，进行舆论宣传。这就是为什么关于尧舜禹的故事在春秋战国时期大量出现。因为那时正是社会变革的时期。而康有为在变法的时候，不得不写出了《孔子改制考》一类假托孔子改制的文章，来减小改革的阻力。这种固定的、害怕变革的思想。它重视古代，轻视当代；重视老人，轻视年轻人；重视男性，轻视女性；尊崇已确认的权威，轻视变革；从而，使它成为保持各方面现状的极好工具。最终，导致了处处顺从、事事以正统观念为依据的气氛，排除了思想继续发展的可能，成为中国发展的巨大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