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十二章 跟八大王在一起的日子（20）

我也因为连日劳碌，每晚歇息都不脱衣。

今夜刚刚裸衣睡下，忽听外面一阵大乱，营寨四周的树林子燃烧起来，人们都在惊慌失措的叫喊：“黄闯子来了！黄闯子杀上来了！”

养精蓄锐憋足了劲的两位明军总兵官黄得功和刘良佐侦察到了张献忠祝寿狂欢的消息，立即带领官军偃旗息鼓疾趋潜山，竟然攀援着山岩爬了上来，趁着农民军醉生梦死之际，冲进军帐，见人就砍，到处放火。

农民军变起仓促，部伍大乱，这一堆，那一簇，四处乱窜。烟火中，八大王张献忠纵马驰骋，来回呼喊：“小子们好生狠杀，杀败了黄闯子，捉他的大马骑，我给你们官上加官。”

但他手下的将士已经听不清他的喊话，将衣履杂物到处乱扔，轻装骑马只顾逃命。八大王见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也只好拍马落荒而走。

小豹子见我还在穿衣服，于是急切的招呼我快随他逃跑。我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已暗暗拿定主意——因为这正是脱离流贼的绝佳机会。

此时民军到处乱窜，已经没人再顾得上我，小豹子也不知被裹挟到哪儿去了。我定定神，骑上马，向一道山沟跑去，翻过一道山梁，竟没有遇上一个人。

我跳下马，脱去绸缎外衣，将马用木棍轰走，自己潜伏在一处茂密树丛中。这时，有一只长腿小蜘蛛爬到我面前，我默默祷告：“请神灵保佑我快快脱离险境吧！”

过了好久，我侧耳细听四周，一切都安静了，知道民军已经败走。我爬出来寻条小路，在月光下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来到山下一户人家，却不见半个人影，只看到地上有一堆破旧衣裳。

我脱下身上的白绸裤褂，扔到烂衣堆里，从里面扒拉出一套破烂不堪的衣裤换上，打扮成乞丐模样，又继续赶路。

鸡叫了，天空渐渐放亮，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也不知哪里是回家的路。道路两旁一有风声草动，我就吓到心惊肉跳。

前面树上一只枭鸟突然怪叫一声，吓得我一哆嗦。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马蹄嘚嘚嘚的声音，莫非贼兵又来寻找我了。

我刚想躲进路边的草丛里，一队骑兵已经冲到眼前，一个个身上铁甲叶子哗哗直响，原来是官军回转来了。我赶快抱拳拱手，一个劲的向他们道谢：

“军爷，我是庐州人，五月间被贼人掳去的，今日幸被军爷们杀败了贼兵，救下我，真是天高地厚之恩啊！”

有一个领头的士兵瞅了我两眼，见我虽衣着破烂，但气质神态不像个无来历之人，就对我客气的说：“相公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做了高官，别忘了我辈就是了。你昨日到今，可曾吃饭？这里有粥，且用些。”

我吃着粥，听那名士兵继续说：“我姓董，是黄总兵手下的掌旗官。”

我再三致谢。董掌旗看我赤脚，就让人寻一双鞋子来。那双鞋太大，我伸进脚去，发现必须得有一根布带捆在脚上才能行走。

董掌旗倒很有办法。他扯下两道布条，用箭在鞋后跟捅两个窟窿，穿过布条系在脚上。还不错！董掌旗上马，叫我跟随在他后面。

我这时恨不得有土行孙、费长房的缩地术，日行千里，快快回家。怎奈董掌旗他们一路打劫，远远望见只要有人家，就一定绕路去搜寻。我着急地说：“你们不必到处搜寻，到达庐州我家，我必定重重酬谢你们！”

董掌旗当然不听我的，一直走到太阳西下，才来到军营。官军的大营驻扎在一片大竹园内。

董掌旗对我说：“相公在此，我进营看看，就来接你。”但他一去就像忘了我似的，再也不出来了。我没奈何，只得在营外盘腿坐了一宿，幸而天空繁星闪烁，月光清丽。

第二天清晨，董掌旗才出来，首先向我道歉，然后向我贺喜，因为他们部队也正要向庐州进发。他高兴地说：“我们今天就要向庐州开拔，正好顺路送你回家。”

【107】

第十二章 跟八大王在一起的日子（21）

十月初二，我们终于到达庐州。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已经携全家移居南京了。我向董掌旗告别，千恩万谢，董掌旗也挥挥手说有机会再去南京看你。

第二天，我租船走水路去南京寻亲，晓行夜宿，走了十几天，将船停泊在秦淮河畔，上岸暂住在东门外一座小楼旅店里。

这时父亲也已经得到我来南京的消息。

晚上推窗远望，心旷神怡；听江水浩荡，看山色参差，先是月色如金，后又小雨淅沥，想到很快就会跟家人团聚，不禁兴奋难寐。

清晨早早醒来，步行十里来到水西门，中午时分到达大中桥。我上桥远远望见父亲，边流泪边前行，在桥心跟父亲相逢在一起。我喊了一声父亲，父亲好像没有听见，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回到家，我才知道母亲已经自尽，祖母也因惊吓和颠簸而一病不起。弟弟、妻子倒都还在，可弟媳因受伤严重，只能终日缠绵在病床上痛苦的苟延残喘。

想到阴阳相隔的慈爱的母亲，我不禁又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