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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跟八大王在一起的日子（4）

路过一户高门大院，有一个老家人把守着大门。贼兵随口问：

“有牲口吗？”

“没有。”老头低着头回答。

贼兵不信任地瞥了老头一眼，突然凶相毕露，举起刀来，噗地一声向老人捅去。由于变生仓促，鲜血喷了小伙子一身。我们两个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那名贼兵却像没事人似的，几步迈进大门，进入内室翻箱倒柜搜罗东西。他并不稀罕金银首饰，把这些都扔到一边，只挑出些衣服绸缎放在驴背上驮走了。

原来在这些流贼心目中，第一贵重的是牲口，其次是粮食，再次是衣服布匹，最后才是金银财宝。

将衣服绸缎驮到庐州城西门外放置好，贼兵又命令我们二人随他进城找酒。我不放心家里的亲人，就领着贼兵来到自己家中。

我家厢房的仓库里原本有一屋子的好酒，现在却只剩下四大坛子了。

我偷偷往厅堂里一瞅，只见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扶着内室的门框，正眼中含泪默默地望着我。我心里难受，却不敢走过去说一句话。

此时，我并不知道，我的慈爱的母亲已经跳进池塘里尽节了。我的妻子也跳下池塘，但幸运的是浮在水面上没有沉下去，头脸都被浓密的荷叶遮挡住了。

最可怜的是我弟媳妇，跳塘迟了一步，只下半身滑进了水塘，上半身还留在岸上，被凶狠的贼兵一把扯住，就要带走。弟媳妇拼死挣扎不从，把这名贼兵惹恼了，随手一刀砍向她的脖子，然后扬长而去。万幸的是没有砍断喉咙，弟媳妇苟延残喘到第二年六月，才痛苦地在南京死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以后才得到的消息。现在戴大檐帽、穿红盔甲的这名贼兵命令我抬酒，我回答“抬不动”。他厉声说道：

“你不抬，难道让我抬不成？”

我无法，只好咬着牙抱起一坛酒慢慢挪出大门，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背。

正在筋疲力竭之时，街面上恰好走过来一个本地人，大声喊道：“等我来抬。他书呆子抬甚么？”

我抬头一看，是个中年汉子，脸膛黑红，身形高大，有些面熟，但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我心里一阵轻松，大沿帽士兵也高兴，于是叫过一起来的小伙子和这个中年大汉把酒送到西门外流贼的军营里。

我跟大沿帽士兵从另一条路回军营，经过一片池塘——赵家塘，只见满塘都是妇女，有已经溺死的，有还没死正在挣命的。

岸边站着一位少丨妇丨和一个老婆婆，看到大沿帽士兵走过来，那名少丨妇丨吓得赶紧往水塘里跳。大沿帽手疾眼快一把扯住，命令她跟自己走。少丨妇丨吓得哭起来。

老婆婆劝她说：“军爷要你去，你就跟他走罢！不用惦念我。“

少丨妇丨哭得更痛了。

我看不下去，从旁说：“偌大一个庐州城，难道只有这一个妇女？要这么个水淋淋的做什么？”

大沿帽不理我，放开少丨妇丨，向前迈出几步，突然转回身来，向少丨妇丨射出一支雕翎箭，正射在少丨妇丨头皮上。少丨妇丨一下吓晕过去了。

我劝大沿帽：“既然不想要她，干啥又射她一箭？”大沿帽不说话，走过去拾起箭，向我一挥手：

“走！”

我随大沿帽来到庐州城西门外，他让我坐在城门口不要动。其实我哪里还有动的力气，屁股一挨地就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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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跟八大王在一起的日子（5）

不知迷糊了多长时间，我醒来后发现身边有个男孩，大约十四五岁，正眼睛不眨的瞅着我。见我醒来，他歪着小脑袋问我：“你是个相公吗？”

我好奇的说：“不敢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知道？”

见我承认了是个读书人，他笑了，满脸洋溢着钦佩表情，凑过来非常认真的说：

“是我家里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明天自然要把你送到老爷跟前去。我们这里头有一个大老爷，他会问你可想回家，你若说回，他就派人送你；可不是真送你回家，而是送你去西天。你到明天千万不要说回家呀！”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个小贼，那个大沿帽是他的家人（同伙）。但看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没有丝毫歹意，我也就放心了，对他拱拱手说：

“多谢你提醒。”

他低头想了想，又说：“今夜城破，你一定没有吃饭，我拿些粥给你吃。”

我想拒绝，但肚子却咕咕叫起来，于是接过他手里的粥，狼吞虎咽吃了两碗。

男孩一直看我吃完了，收拾起碗筷，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一把白骨金扇，下面系一个香坠，非常精致可爱。

他把扇子递到我手里：“这是你们文人用的，我不用它。”

看着他殷勤真诚的样子，我愉快的接受了他的礼物，跟他攀谈起来。

我一直纳闷：固若金汤的“铁庐州”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失陷了呢？庐州的纳税人拿出那么多钱粮，难道都喂给狗吃了！驻扎在城里城外的官军都哪儿去了？

街上有人传扬，说八大王张献忠足智多谋，听说督学大人来庐州考核秀才，就派出几百士兵也穿上蓝袍，背起书箱，充作书生，也混进城来。半夜时分，潜伏在城内的士兵偷偷打开城门，将张献忠的大军接进城里。

这有点像古希腊人使用的“木马计”。可小男孩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大老爷根本不知道督学大人来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