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田氏家族夺取政权以后,一向都是把最重要的权力交给最信任的同姓贵族掌管,但是父子两人都能手握大权,连续担任国家丞相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所以,孟尝君能在父亲死后很快当上丞相,和他平时积攒下来的声誉和名气有很大关系。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他的名气都比他父亲要大的多。孟尝君在汉语典故当中已经成为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乐善好施的代名词,实际上最初他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名闻天下的。他一生中最大的支出项目就是豢养门客,父亲留下来的钱财和自己的收入基本上都用在这个方面。孟尝君的门客多达数千人,其中一部分是社会闲杂分子乃至逃犯,但大部分是生活景况实在窘困的人,否则谁愿意长期去依附他人,混吃混喝,寄人篱下?用现代人的说法,孟尝君就是一个自愿捐出家财,无偿帮助弱势群体的大慈善家。
但是,如果你认为孟尝君只是个老好人,是个散财童子,只会用钱来收买人心这一招,那你就错了。齐宣王提拔孟尝君,是因为他从过去的实践经验中得出结论,孟尝君制定的国家政策包涵着先见卓识,孟尝君的看法事后往往证明是正确的。丹阳-濮水之战前,在齐国占据压倒优势的意见是先灭掉燕国,甚至连孟子一开始也同意这个意见。只有孟尝君没有随波逐流,见风使舵,而是力排众议,提出了联合韩魏,遏止秦国的战略。假如齐国当时实行的是孟尝君的战略,秦国张仪的战略计划从源头上就会被破坏,齐国自然不会遭遇后来的惨重失败,它在国际战略格局中的地位也不会急剧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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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韩魏,遏止秦国,实际上就是近交远攻了。这意味着孟尝君当丞相以后,齐国的目标不再是吞并周边某个国家,韩魏对齐国扩张的担心已经过时,现在反而可以借助齐国的力量,抵消来自秦国方面的压力,孟尝君的战略完全符合韩魏两国的利益。丹阳-濮水之战前,孟尝君就曾经到魏国做过丞相,他和魏国领导阶层之间有着良好的私人合作关系。所以,前303年,当魏国发现自己无法抵御秦国的进攻,无法抗衡秦楚联盟的力量的时候,开始向齐国求援,韩国再一次跟随了魏国,于是齐,韩,魏三国顺利的结成同盟。
三国同盟刚一达成,就组织联军向楚国发起了进攻,理由是楚国不应该背信弃义的撕毁同齐国的盟约。齐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楚国的事情,楚国干脆利落的抛弃丹阳-濮水之战中并肩作战的盟友,倒向互相残酷厮杀的对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齐国有一些愤怒情绪可以理解。其实,如果齐国真的了解楚怀王,就会知道他的一贯风格就是这样的,为了利益,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完全没有顾忌,甚至不怕损害国家信誉。岸门之战中,他为了坑韩国一把,敢于违反自己在国际上公开做出的承诺,把外交当作欺骗游戏,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比起无端撕毁同齐国的盟约大多了,所以无论楚怀王再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用着大惊小怪,更不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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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来,楚怀王的行为方式比较极端,但在那个时代绝对算不上多么特别。进入战国以后,礼崩乐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古老的行为规范--礼制逐渐失去对人类行为的约束能力。比起春秋时代,礼制的影响力大大下降,其中也包括国际间的外交礼仪,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国家都在推行不择手段,不讲信誉,没有底线的对外政策,楚怀王只是其中一个比较突出的个例。
比如,商鞅在谈判的时候抓捕外交使节,违反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古老外交准则。再比如,魏惠王把灭国目标首先对准传统盟国,实际上是利用了这些国家亲疏有别,对魏国防备不足的心理。春秋时代,国丧期间双方必须停止作战行为,这个礼制规定基本上得到了遵守,而到了战国,各国经常专门选择对手国君去世,内部政局还没有稳定的时机发起突然袭击。前329年,楚威王去世,楚怀王继承王位,魏国马上对楚国发起猛攻,在陉山击败楚国,这就是楚怀王上的第一堂国际政治课,楚怀王其实也是环境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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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择手段,只讲利益的外交,最巅峰的表现就是后来秦国扣押齐国和楚国的高层政治人物孟尝君,楚怀王的事件,孟尝君侥幸逃了出去,楚怀王则被囚禁至死,楚国人从此和秦国成为深仇大敌。楚国人当然有资格仇恨秦国,但楚怀王自己却未必有这个资格,因为类似性质的事他也做过。
话题转回来,现在楚国面临着齐,韩,魏三国同盟的进攻,它马上得出结论,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向秦国求救,在楚国把太子横送到秦国做人质后,秦国派出大军救援楚国,三国联军因此撤退。这次攻势只是三国同盟的试探性进攻,同盟刚刚组建起来,三国的军队还没有多少在一起训练的经历,配合很差。不过,通过联合军事行动,它们已经向天下各国昭示出同盟的力量和团结,相比之下秦楚同盟结成两年了都还没有组成联军作战过。现如今,所有的国家都了解到一个明确信号,齐国已经不再是丹阳-濮水之战后那个被削弱,被排斥的孤立国家,它又站出来领导其他国家和秦国正面对抗。而且齐国是个有办法的国家,至少,它一出手就能迫使秦国自动停止向韩魏两国的进攻。随着齐国这个对手的强势复出,这几年秦国独大的局面宣告结束,天下的基本格局转变成齐,韩,魏三国同盟和秦楚两国同盟互相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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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的力量谁更强?我们只能说是差不多,现在的天下,力量对比大致上是平衡的。对赵武灵王来说,这个局面他正想看到。两强对峙,难分胜负,赵国选择加入其中一方,就会打破平衡,赵国加入的这一方会立刻占据优势,所以谁也不敢得罪赵国。位于赵国南面的五个国家卷入同盟战争,不敢分心,北面的燕国又和赵国交好,七雄中没有一个能够干涉赵国的行动,赵武灵王又开始抓紧时机猛攻中山国。
秦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际地位下降,它开始有些醒悟,这几年秦国的对外政策其实一直都在犯错误,一直都在低估齐国的潜在威胁。从秦武王即位开始,撕毁与韩魏的同盟条约,并且进攻韩国。秦昭王即位以后,楚系外戚没有经过仔细考量,就顺着秦武王时代以来的思路决定把韩魏两国作为主攻目标,又和楚国结盟,这实际上是逼着韩魏投向齐国的怀抱。当初就应该把齐国这只远方的老虎一棍子打死,现在不仅没打死它,还把它从笼子里给放了出来。秦国还发现,由于它和齐国互换了盟友,它们所面临的外部形势,正好是丹阳-濮水之战时期的翻转和颠倒。丹阳-濮水之战中,齐国方面可是大败,秦国突然有点前景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