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丰岛惊魂
一方伯谦从旅顺发来捷报，李鸿章心生疑云
１８９４年７月２６日，天津北洋大臣衙门。正在为朝鲜局势心忧如焚的李鸿章，意外收到了一份来自前线的捷报。
捷报是济远舰管带方伯谦从威海发过来的。方伯谦报告说，一天前的早晨，济远在丰岛牙山口外遭到三艘日舰的偷袭和围攻，他临危不惧，指挥军舰与日舰鏖战四个小时，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重伤日舰，日舰狼狈逃窜。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广乙号被日舰击中，舰体倾斜，生死未卜，运输舰操江号和运兵的英国商船高升号被日舰击沉。
看完电文，李鸿章先是大吃一惊。小日本竟然不按规矩出牌，无视国际公法，竟然不宣而战，不声不响地打了冷枪。
济远这次就他派出丰岛执行护航任务的，随行的还有广乙舰。高升号是一艘英国商船，李鸿章把它租下来，与爱仁号和飞鲸号一起运送援兵前往牙山增援叶志超和聂士成部，也遭到了日舰的袭击，操江号是往牙山送补给的，不幸撞入战场。
虽然损失了一艘军舰，一艘运输舰，一艘运兵商船，但是济远以一敌三，反败为胜，重创敌舰，打出了北洋舰队的威风，也算是一条让人高兴的好消息。李鸿章随即将这份汇报转奏朝廷。三天后，朝廷看到了这份奏报，主战派军机大臣翁同龢大感谢欣慰，对济远称赞有加，对方伯谦更是赞不绝口。
为人精明的李鸿章虽然高兴，但心中还是存在一丝担心。从工作程序来说，丰岛海战不应该由方伯谦来报，而应该由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报上来才对。
7月30日，丁汝昌的电报来了。原来方伯谦从丰岛前线返回威海之后，丁汝昌立马率领北洋舰队主力出海，前去丰岛寻找日本军舰算账。花了四天时间，在海上找了一圈，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丁汝昌只好启锚返航。回到威海，他询问和调查了丰岛海战的经过，然后写了一个正式的工作汇报，以电文的形式发给了李鸿章。
战报素来追求真实准确，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丁汝昌很是谨慎，他仔细地询问了方伯谦等人，调阅了济远舰的航海日志，写了一份详细的战斗汇报，然后发给了李鸿章。
为了向世界海军第一强国看齐，北洋舰队的建设与训练都是英国的翻版，军舰都会都有完整的航海日志，并且定期上缴存档。就像一个人每天要写日记一样，航海日志有专人负责书写，按照时间顺序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记录在案，类似于古代宫廷史官记载皇帝的起居注和实录，可信度和史料价值都很高。济远航海日志有关丰岛海战的记载与方伯谦基本相同，只是在细节上也略有出处。上面记载济远连发四炮，全部击中日舰要害，舰队司令被击毙，吓得日舰挂起龙旗投降逃跑，济远因为舵机损坏，所以放弃追击，返回威海。
一般来说，史料越原始，可信度和史学价值就越高。航海日志可以算是原始的一手史料，这是了解北洋舰队的重要史料。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原始史料也不一定就完全靠得住，就像起居注，一些来说都是秉笔直书，可也有个别皇帝喜欢亲自批改，所以还是需要辨别和考证的。济远舰的航海日志，再次说明了这个道理。不过丁汝昌和李鸿章这些当事人都还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从航海日志来看，方伯谦在汇报战果时还是比较“谦虚”的，济远号的战斗比他描述的还要英勇，战果比他汇报的还要丰硕。他不但指挥有方，胆气过人，而且人格高尚，如果不是舵机损坏，他一定会将日舰击沉，或者俘虏。
李鸿章仔细阅读了丁汝昌发来的电文，对照方伯谦先前的汇报，发现丁汝昌的汇报与方伯谦的汇报虽然乍看差不多，但是仔细一看还是略有出入。丁汝昌在电报中说方伯谦击中的那艘日舰就是吉野，但又只字不提方伯谦的神勇，而是把功劳全部算在两个水手身上，其中一个便是在《甲午风云》这部电影中重点刻画的王国成。另外丁汝昌还说传闻日方司令被击毙，吉野因为伤势过重在回航途中沉没，不过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李鸿章早已从驻日公使汪凤藻那儿得知，日方司令被击毙和吉野被击沉都是子虚乌有，于是他对丁汝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济远一炮威力如此巨大，假如每艘军舰都能像济远这样，日本虽然有快炮快船，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北洋舰队是李鸿章一手办起来的，战斗力如何他比谁都清楚，方伯谦这一仗打得太出色了，反而让人难以接受。一场围绕方伯谦英勇退敌的悬案就此拉开帷幕。
这个怀疑是有道理的。偷袭济远的是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麾下的三艘军舰：吉野、浪速、秋津洲。它们都是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舰，旗舰吉野更是王牌主力舰。济远仓促遇敌，单挑都不是对手，何况是群殴？以实力而论，等待方伯谦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被俘，要么是舰毁人亡。但是方伯谦却创造了奇迹，他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久经官场的李鸿章，知道战报之类的工作汇报，免不了有些水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候落个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但是现在毕竟还只是猜测，或许方伯谦神勇过人创造奇迹也未可知，毕竟他是留过学的从福州船政学堂出来的高材生，技战水平足以跻身世界一流。
收到丁汝昌电报的第二天，申报登出了一条重大新闻。看完这条新闻之后，李鸿章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暂时放了下来。
这篇报道称济远在丰岛与一艘日本军舰遭遇，在方伯谦的英勇指挥下，从早晨大战到下午三四点钟。在方伯谦的指挥下，济远一发炮弹就干掉了对方的指挥官，日舰受伤严重。不幸的是日舰一发炮弹打在济远舰面甲板，导致舰首大炮被击毁，炮兵和旁边士兵全部遇难，死十三人，伤二十七人，济远的舵轮这时候被打折，情况万分危急。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方伯谦挺身而出，他用力将舵轮扳转，军舰恢复了航行能力，指挥尾炮突然轰击日舰，日舰受伤严重，自知不敌，于是挂起龙旗请求投降，接着又挂起了白旗请求不要开火，就在方伯谦准备指挥官兵俘虏这艘日舰时，突然又冲出三艘日舰，本来已经投降的日舰这才降下龙旗，挂上太阳旗逃跑。文章最后还说高升号沉没是因为济远来不及提防，要不然日本舰队这几艘乌合之舰，怎么逃得出方伯谦的手掌心！
在新闻待业并不发达的那个年代，《申报》是当时一份很有影响的中文报，作者用生动的小说笔法，刻画了一个高大得令人必须仰视的英雄形象。方伯谦迅速成为名燥一时的焦点人物。这样的英雄人物，是应该大力表彰。8月11日，清流派领袖、军机大臣翁同龢将朝廷旨意发电给李鸿章，因为丰岛海战的辉煌战绩，朝廷决定让他传旨嘉奖方伯谦。
丰岛海战眼看已成定论，方伯谦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论功行赏。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彩影片的序幕，当真相浮出水面时，一场精彩的大戏才算正式上演。李鸿章并没有急着表彰方伯谦，一股不祥感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感觉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历史总是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巧合。如果在丰岛被偷袭的不是济远，而是另外一艘军舰，比如邓世昌的致远舰，丰岛海战完全不会是这个样子，北洋舰队的历史也要全部改写。济远舰从在德国订造时起就风波四起，这次又是济远被推到风口浪尖，难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难道济远注定就是一艘不断给他惹麻烦的军舰？
这就是历史的宿命。正当朝野上下对方伯谦一片赞誉，朝廷对他大加褒奖之时，另一种声音却不和谐地响起。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完全是另一个方伯谦，他的形象将被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