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致命陷阱
一在袁世凯的怂恿下，李鸿章决定出兵朝鲜
１８９４年６月６日，天津塘沽码头格外热闹。太原镇总兵聂士成正率兵登船，踏上援朝平乱的征程。与此同时，济远和扬威两舰也奉命前往仁川和汉城。
出门之前，翻一翻黄历。在中国人看来，这是一个吉利的好日子。可实际上却未必，从这一天开始，大清帝国将陷入一场灾难。
出兵的圣旨是朝廷下的，但是决心却是李鸿章下的。两天前，也就是6月4日，李鸿章上奏朝廷，请求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和总兵聂士成率部入朝，帮助朝鲜平定东学党之乱。聂士成率领的是先头部队，有九百一十人。
前次出兵朝鲜，李鸿章很是果断，这一次却犹豫了很久。早在收到朝鲜请援的正文国书之前，他就已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出兵。他顾忌的是日本会趁机生机，尤其是甲申政变之后，天津条约给了日本同等出兵权，他不得不谨慎行事。收到袁世凯从朝鲜发来的密电之后，李鸿章终于下定了决心。
６月３日，袁世凯从朝鲜发来两封电报。一封是朝鲜请援书，一封是袁世凯的密电。第一封不过是走走程序而已。让李鸿章下定最后决心的，是第二封电文。
朝鲜的请援国书主要说了三点：一是事情紧迫，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二是援引壬午兵变和甲申政变两次先例，大清帝国作为朝鲜的宗主国，出兵帮助藩属国平乱，原本是份内之事；三是平乱之后清兵可以立刻撤回。
这三条，条条用心良苦，都是想说服李鸿章快速出兵。尤其是第三条，不但是写给他看的，也是写给日本人看的。这意思是说，咱们邀请你们出兵只是平乱，没有久留之意，你不用介意，日本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朝鲜政府能把李鸿章的心思琢磨得这么透，似乎有点困难，恐怕袁世凯还是脱不了在背后指点参谋的嫌疑。
既是合法的出兵，又能保住宗主国的地位，为什么不出兵？话虽这么说，但李鸿章不敢掉以轻心，日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这很重要，他必须搞清楚。袁世凯在密电中给了李鸿章一个满意的答案。
袁世凯说，他已经与日本驻朝代办公使杉村濬谈过，日本没有出兵的意思，他还特别告诉李鸿章，杉村濬是他的老朋友，信得过。
既然日本没有出兵的意思，那就赶紧出兵吧，否则西方列强以保护使馆和侨民为由，都来趁机出兵朝鲜搅和，那时宗主国的地位就难保了。
李鸿章的决心，就是在袁世凯的怂恿下，才这样一步一步地坚定起来的。在收到朝鲜求援国书的第二天，也就是６月４日，李鸿章终于向朝廷提出了出兵的折子，赴朝部队由叶志超和聂士成统帅。
聂士成英勇善战，淮军素来能战，他相信东学党那些乌合之众自然很快就能扫平，班师回朝不过弹指之间，那时日本要想再出兵生事，恐怕也来不及。
不出李鸿章所料，很快就有了消息。只不过事态的发展并未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朝鲜那边传来的，一半是好消息，一半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东学党之乱已平。６月９日，总兵聂士成率领的先头部队在牙山口登陆。提督叶志超率领的主力也随后抵达，总兵力达到２４００余人。到底是天朝上国的威武之师，东学党打壮卫营还凑合，可是一听到大清帝国天兵降临，顿时吓得偃旗息鼓，两天后便与朝鲜政府签订了停战协议，退出了全州。
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很好。胜利来得也太快了点，聂士成在朝无仗可打，只好做些善后工作。袁世凯很是高兴，但是李鸿章却高兴不起来。
既然内乱已平，按照事先的安排，部队就该撤回来。但是李鸿章却没有下达撤军令，不是他不想撤，而是不能撤。
因为日本也出兵了。就在聂士成进驻牙山的同一天，也就是６月９日这天的深夜，日本的先头部队四百余人冒着大雨在仁川登陆，随后直接开进了汉城。
这是个坏消息。李鸿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驻朝代办公使杉村濬不是说日本不会出兵吗？怎么出尔反尔？如果李鸿章知道这个答案的话，一定会气得吐血——因为袁世凯被人耍了。
二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竟然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袁世凯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日本人当猴耍。
东学党乱起后，日本政府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挑起战争的好机会，只是唯恐中国不出兵，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借口。为此，杉村濬一直密切注视着朝鲜政府和袁世凯的动态。朝鲜政府决定向大清帝国请援平乱之后，杉村濬唯恐袁世凯对出兵一事不够积极而坚定，一进千方百计在暗中怂恿。
６月１日，杉村濬派书记员郑永邦前去拜见袁世凯。郑永邦听名字像是中国人，其实他是个地道的日本人。此人有些来头，也中国的确也有很深的渊源。他的知名度不高，可他的祖先却不一样，中国人都知道。他的祖先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的亲弟弟七左卫门，他原本在日本为郑氏集团提供海外支援，日子久了就融入日本社会，成了日本人。算起来，郑永邦也算是与“汉奸”沾边了。
郑永邦当然不记得自己的祖先是中国人了，他这次来，是特地来向袁世凯询问东学党的情况，说闹了这么久，对日本人在朝鲜的生意大有影响，袁大人何不向朝廷请兵前来平叛？袁世凯素来精明，但此时却犯了糊涂，他回答说，朝鲜政府有这个想法，只是我们还没有决定，我们希望朝鲜能够习战自强。袁世凯随即问道，如果咱们出兵，如何照会你们？郑永邦回答说，怎么照会都行，日本政府没有别的意思。
有郑永邦打前站给袁世凯下了迷药，杉村濬还是不放心。6月3日天刚放亮，他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出马前去拜访袁世凯，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杉村濬说希望中国从速出兵帮助朝鲜平乱，问袁世凯中国答应出兵了没有？袁世凯说如果朝鲜有这个意思的话，中国自然应允。杉村濬说，如果还不出兵，等东学党打到汉城，那就麻烦了。他还强调说，如果中国出兵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也好放心宽慰。
杉村濬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督促中国出兵，二是打听情报。郑永邦从袁世凯口中证实了中国即将出兵的情报之后，日本已经启动了出兵事项。
日本口是心非，一面许诺绝不出兵，一面却在精心准备。６月２日，日本内阁召开会议，决定如果中国出兵，日本将以保护使馆为名，先派一个旅团的兵力进入朝鲜，同时还命令军舰向仁川和釜山集中，为登陆做好准备。６月４日，杉村濬将朝鲜下国书请援的情报发回国内，第二天，日本政府在广岛成立战时大本营，正式启动战车，出兵朝鲜的混成旅团开始集结。
身陷骗局的不只是袁世凯，还有李鸿章。在收到朝鲜求援国书的当天，他会见了日本驻天津领事，此人的说法与郑永邦和杉村濬如出一辙，李鸿章告诉他中国将出兵朝鲜，到时候由中国驻日公使照会日本，平乱后中国军队立即撤回，日本领事说这样很好。在假消息的包围中，李鸿章完全成了瞎子，终于酿下大错。
日本紧锣密鼓地准备出兵的情况，李鸿章一无所知，否则他有机会刹车，取消出兵的决定。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情报工作落后的确害死人。
机会还是有的，聂士成部是坐船去的，只要不踏上朝鲜的国土，大不了在海上转一圈回来就是，日本也就没有了出兵的借口。
６月７日，就在聂士成部出发的第二天，日本驻华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照会总理衙门，称日本按照《天津条约》的规定，日本也将派兵进入朝鲜。日本这么做，并没有违规。按照天津条约的规定，中日两国出兵朝鲜，都要告诉对方一声。聂士成从塘沽出发的那天，李鸿章已经通知了对方。
这个情况引起了李鸿章的重视。６月８日，袁世凯又发来电报，他说收到杉村濬发来的密信，说日本派兵入朝只是保护使馆，没有其他目的，部队大可向朝鲜进发。他还对朝鲜国王许诺，他一定会阻止日本派兵入朝，否则他会请求中国增兵与日军抗衡。说到底，袁世凯还是舍不得这个升官的机会。
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圭介率领武装丨警丨察和陆战队进驻汉城，还是没能让袁世凯从升官梦中醒来。他认为日本不过是为了面子，只要平了东学党撤兵回国，日兵自然退去。6月12日，日本陆军混成旅团前锋在仁川登陆。东学党已经平息，日本却继续增兵，袁世凯终于意识到事态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简单。自己闯下了乱子，还得自己来解决，袁世凯希望能够说服日本退兵，否则李鸿章会饶不了自己。
６月１３日，正在思索是否向朝鲜增兵的李鸿章收到了袁世凯的来电，他声称问题已经解决，大鸟圭介已经答应不再增兵。第二天，袁世凯又称自己已经与大鸟圭介通过谈判，达成了同时撤军的协议。李鸿章虽然有所疑虑，还是感到些许欣慰。不久情况却又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