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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的是,西门庆为了潘金莲的入嫁,作了三个重大安排。其一,“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与他作房”。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花园,说明在西门庆的心中,潘金莲终是“外室”,“名分不正,赘居其家,反不若李娇儿以娼家聚来,犹为名正言顺”。更关键的是,这里“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这份得天独厚的优势,为西门庆在潘金莲的“掩护”下勾引李瓶儿、潘金莲瞒着西门庆勾引陈敬济提供了有利的环境。其二,安排月娘的大丫头春梅去伏侍金莲,为他日后收用春梅提供便利,说明西门庆对春梅垂涎已久。其三,晋升前妻陈氏的陪嫁丫头孙雪娥作了四房。如果说前两项安排是西门庆为自己创造寻欢作乐的便利,那么这项安排才真正体现出西门庆“治家理妾”的高超本领。

孙雪娥“生的五短身材,有姿色”,但从后面的情节看,西门庆对孙雪娥的所谓“姿色”似乎并不感冒。那么,他为什么要“提拔”孙雪娥,而且偏偏赶在迎娶孟玉楼之后、潘金莲进府之前这段短暂的时间,“火线提拔”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孙雪娥呢?原因只有一个,孙雪娥“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打发各房饮食”,相当于西门府的“后勤部长”。这样一来,西门庆各房妻妾的权力格局就比较清楚了。大房吴月娘统领大局,“银行行长”二房李娇儿负责“人情来往,出入银钱”,三房孟玉楼后来分管当铺与仓库,四房孙雪娥负责后勤,唯独其后的五房潘金莲、六房李瓶儿落了空。不过,李瓶儿尚能依托自己的“婚前财产”开起“第二银行”,一穷二白的潘金莲只能是无所执事、一味玩乐。

如此看来,西门庆或许预感到了潘金莲的贪欲与野心。当他因形势所逼,不得不迎娶潘金莲时,“火线提拔”孙雪娥,给潘金莲制造了一个“职位已满,难以安排工作”的局面,便于在将来可能出现的斗争中平衡各方力量。

无论如何,潘金莲先是武大以丧命“铺路”,后又得武松归来“出力”,如愿以偿嫁入西门府,做起了梦寐以求的“富婆”。谁也想不到,潘金莲的到来,将给这个“殷实的人家”带来灭顶之灾。

3市井炎凉

商人杨宗锡遗孀孟玉楼的出嫁,如同一场闹剧,市井炎凉展露无遗,也更让西门庆无意中找到了发横财的绝佳途径。

在西门庆与潘金莲勾得火热之际,薛嫂却来给西门庆说媒。在一般情况下,媒人向男方说媒,顺序大致是姿色、性情,最后才是家庭状况。好比现在的征婚广告,大都是“漂亮肤白、温柔贤惠”之类,如果一上来就是“百万富婆”之类,十有八九是诈骗。但是,作为资深“婚介”,薛嫂却一反常态,开口便对孟玉楼的家产如数家珍。她不无夸张地向西门庆推介:“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接着才说到孟玉楼如何姿色,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小说写到西门庆因听见孟玉楼“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似乎迎娶孟玉楼就是为了听这“一手好月琴”。其实这是西门庆放的一颗烟雾弹,如果他真有如此雅兴,为什么不急于迎娶弹得一手好琵琶的潘金莲?真正打动西门庆的,是孟玉楼折合几千两银子的家产!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娶个小妾还赚上一笔。孟玉楼的出现,偏偏让西门庆给遇上了。但是,迎娶孟玉楼也绝非一帆风顺。首先,孟玉楼尚有两个亲戚在世,虽算不上至亲,但婚嫁大事,难以绕行。其次,孟玉楼自己是否愿意,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为了让这份令人垂涎的家产搬进自己的府邸,西门庆决定见招拆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人生往往就是如此现实,至亲尚有卖儿卖女之兽行,更何况杨姑娘、张四舅这样的隔房亲戚。对于他们而言,孟玉楼的家产是镜中花、水中月,自己再眼馋嘴尖,也只能空闻其味、独自咂嘴而已。唯一能让杨姑娘、张四舅分得一杯羹的,只有通过安排孟玉楼出嫁,谋一点彩礼而已。因此,杨姑娘委托薛嫂寻亲,张四舅则一心要为尚推官的儿子牵线。为了财富的共同目标,西门庆、杨姑娘、张四舅走到了一起。

由于孟玉楼的四舅已决意将她许给尚推官之子,西门庆在薛嫂的指引下,只能是倚仗孟玉楼的亲戚之一——杨姑娘。见到西门庆算是个出得起彩礼的主,又听薛嫂称他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杨姑娘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入主题:“就与上我一个棺材本。”此番婚嫁,本质上是用孟玉楼的钱下聘礼,吝啬的西门庆自然十分爽快,立即开出了一百两的价码,并当场预付三十两,答应成亲后另付七十两。面对三十两纹银,杨姑娘“满面堆下笑来”,但又显得极为老道和谨慎,生怕西门庆翻脸不认人,强调“自古先断后不乱”。西门庆也不是吃素的,八字还没一撇,哪能先付全款后取货?深知奥妙的薛嫂,不失时机地搬出了知县、知府相公,来证明西门庆的诚信,将杨姑娘说的“屁滚尿流”,这条路就算是打通了。

得到了杨姑娘“替你两个硬张主”的承诺,西门庆与孟玉楼第一次见面。颇具姿色的孟玉楼让一心只为求财的西门庆喜出望外,不费吹灰之力得财得色,换着谁都“满心欢喜”。但是,经济地位决定个人需求,“富婆”孟玉楼跟“穷妇”潘金莲有着不同的追求。西门庆的家产能够打动穷得叮当响的潘金莲,却不一定能够打动独掌遗产的孟玉楼。要让孟玉楼倾心,西门庆就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

在心理分析方面,西门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算准了孟玉楼“不图钱、只为权”的心理诉求,因此开口便说:“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这一点很关键,尽管是编谎,但此时彻底打消了孟玉楼生怕作妾受屈的顾虑。孟玉楼一开口便问“没了娘子多少时了”,将自己的诉求表露无疑,张竹坡说“玉楼着迷处在此”,一点不假。西门庆走后,孟玉楼还是有所疑虑,问薛嫂“但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薛嫂当然不会让到手的银子飞掉,先和了一通稀泥,又搬出“四门亲家”杨提督仗腰子。在西门庆和薛嫂一唱一和的蒙骗下,隐瞒了自己真实年龄的孟玉楼对西门庆“一见钟情”。在这场谎言与谎言的对决中,西门庆、孟玉楼找到了各自诉求的落脚点。孟玉楼入嫁西门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得知此讯,张四舅眼看自己的财路被断,怎肯就此罢休,便来找孟玉楼破亲。张四舅向孟玉楼详细分析了西门庆、尚举人两家孰优孰劣。其一,尚举人是“诗礼人家”,而西门庆是“刁徒泼皮”。其二,尚举人先妻亡故,待孟玉楼填房,而西门庆已有三四个老婆。其三,西门庆无恶不作,特别是“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其四,西门庆家还有“未出嫁的闺女”。其五,西门庆“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总之,孟玉楼嫁给西门庆作妾,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凭心而论,张四舅对孟玉楼嫁入西门府的前景,分析得是入情入理的,本应能够引起孟玉楼的警觉而悬崖勒马。但是,话虽在理,如果动机不纯,完全可能适得其反。张四舅为了一己私利而破亲,孟玉楼对此心知肚明。在她看来,张四舅将西门庆说的如此不堪,都是出于“破亲”之意,其中必有轻事重说之言,这正是张竹坡所说的孟玉楼“自误”之处。好比“凡是敌人反对的就要支持”,张四舅将西门庆形容得越是不堪,孟玉楼必嫁西门庆的决心就越是增进一层。因此,孟玉楼一番虚言假意,化解了张四舅对西门庆的所有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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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金瓶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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