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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应伯爵小事装糊涂,但在大事上绝不糊涂。什么大事呢?结拜的座次!西门庆是原“十兄弟”公认的老大,又是此次结拜的提议者和召集人,头把交椅不必争论,但比西门庆还要有钱的花子虚入了列,第二把交椅就很难说了。对于“帮闲”而言,不需出银子、又与老大最为亲近的第二把交椅极具诱惑。当西门庆假意以年龄排序,推应伯爵为老大时,应花子断然推辞,理由有三。其一,十兄弟中尚有年龄更大的,比如孙寡嘴已经五十来岁,因此不能按年岁论。其二,自己不如西门庆“有威有德”,这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话,其实是没有银子支撑老大的位置。其三,自己在家排老二,应二哥已被人叫惯。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条理由,应伯爵不当老大是明智的,却不待旁人发话,自己抬了第二把交椅坐上,话说得如此绝巧,岂能不拍案?花子虚最后凭借着“有钱”,勉强做了老四,排在西门庆及两大“帮闲”红人应伯爵、谢希大之后,难怪张竹坡说此番轮座次“目中全无子虚”,全然在理!

应伯爵的“无厘头”总能让西门庆心情舒畅,也让我们不得不佩服《金瓶梅》在小人物塑造上的登峰造极。在对应伯爵的描写中,被张竹坡称为“灵极之笔”的,是应伯爵大清早来到西门府与西门庆的一番简短对话。

应伯爵此来时辰尚早,西门庆习惯性地问他吃饭不曾,应伯爵虽然平日里蹭吃抹嘴,但也不是完全不顾脸面之人,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吃,给人以上门蹭饭的感觉,又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面对这个两难境地,常人大多硬着头皮说一句“吃过”了事,偏偏应伯爵灵机一动,转而说道:“哥,你试猜。”西门庆也是逗,故意说“你敢是吃了”。在常人来看,舔着脸的应伯爵当顺坡下驴,敷衍而过,以免伤及颜面。可应伯爵偏偏大出意料,蹦出一句:“这等猜不着。”不得不令人绝倒!每当读到此处,我都捧腹大笑不已。比较一下第三十五回,同是来蹭饭的白赉光,令西门庆无比厌烦,赶又赶不走,勉强陪吃了一顿寒碜饭,最后还要拿看不住门的小厮撒气。再看看应伯爵,不仅蹭得西门庆欢喜不已,还忽悠到酒楼上去慢慢享受,蹭饭蹭到应伯爵的水平,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应伯爵此时的绝妙表演,不过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无厘头”的应伯爵是西门庆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味剂。在我看来,应伯爵是《金瓶梅》塑造的最令人拍案叫绝的人物,没有典型“商二代”应伯爵,就没有非典型“商二代”西门庆的愉悦人生。

二、经商秘诀

在通部《金瓶梅》里,富商大老板西门庆总是在美女佳酿中醉生梦死,不禁让人感到奇怪,这样一个浪荡公子,为什么能将家业做得风生水起、财源滚滚呢?到底是靠运气,还是另有玄机,或者就是小说家的凭空杜撰?

实际上,质疑西门庆经商能力的,多半不是老板,即便是老板,也是实力不足的老板。任何时代的大老板,大多是过着跟西门庆大同小异的生活,只是因时代的变迁,表现形式有所差异而已。

要找到浪荡公子的经商秘诀,我们还得从如何做老板谈起。曾经看到一个故事,某人竞选总经理,所作的承诺是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任劳任怨,同甘共苦”,结果得票倒数第一。员工不选这样的“好领导”,似乎匪夷所思,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在选总经理,又不是选车间主任。工作无贵贱,职责有分工。老板需要做的不是与工人一起劳动,那只是作秀一般的“体验生活”。老板可以对企业的具体业务不甚了了,职业经理人的出现,甚至允许老板可以不怎么懂管理。但是,一个企业要想长期繁荣并不断壮大,肩负发展重任的老板必须具备三大核心能力:市场掌控、资本运营、融资合作。

“市场掌控”说白一点就是敏锐地寻找商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对西门庆的生药铺而言,不缺乏销售渠道,但采购渠道需要打通。在生药铺发展之初,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业小资薄,尚处在打拼阶段,必须亲自“走川广贩药材”,就是为了开辟采购渠道。到了西门庆这个“商二代”,生药铺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规模,“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采购药材的苦差事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去完成,因此我们看不到西门庆像他爹那样,起早贪黑,赶路收药材。随着生药铺规模的不断扩大,西门庆甚至不需要派人采购,就会有人主动将药材送上门。比如第十六回就提到,三个川广客人赶来卖货,而且还是求着卖,这就是规模效应使然。

“市场掌控”除了找商机以外,还得保住商机。什么生意最好做?垄断!西门庆想垄断清河县的生药市场,就必须得到官府的支持。因此,与官府上下疏通,成了西门庆的重要业务。前面提到过,西门庆在《金瓶梅》故事一开始,就已经基本上垄断了清河县的生药市场。这说明西门庆对官府的疏通,收到了明显的效果。后来蒋竹山在李瓶儿的资助下,也开生药铺唱起了对台戏,西门庆绝不容许苦心经营的垄断局面被打破,便安排平日“看顾”的地痞生事,又借官府之力,让竞争对手关张大吉。可以看出,西门庆为了保住垄断地位,在寻求官府庇护的同时,也充分借重黑社会势力,这也是垄断经济的必然结果。

再说“资本运营”,其实要清楚钱从哪里来、花到哪里去。老板可以看不懂文件,看不懂产品,但一定要看懂财务报表,否则被人卖了还得跟着数钱。西门庆平日里花天酒地,但在生药铺的账目上绝不含糊,关于这一点,我们随处可见,不妨拈出几处:

①第六回,薛嫂去铺子里寻找,“见西门庆正与主管算帐”。

②第十二回,西门庆对玳安交待:“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帐。”

③第五十回,西门庆与王六儿偷情,吩咐玳安:“等家里问,就说我在狮子街房子里算帐”,说明西门庆去铺面算账是家常便饭。

松下幸之助说过,企业最大的罪恶就是不赚钱。对西门庆的生药铺而言,只有贱买贵卖才能有利润。虽然生药铺基本上在清河县占据了垄断地位,但根据一般市场规律,价格与销量的关系式非线性的,当售出价格超出合理范围,销售量必然会受到影响,而且也更容易受到外来竞争对手的冲击。因此,尽可能的压低进货价格,是西门庆“资本运营”中的重要业务。要压低价格,就必须具备高超的谈判技巧。

在第十六回,我们能够看到西门庆吃透对手心理的谈判技巧。当时西门庆正与李瓶儿卿卿我我,玳安赶来报信:“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约八月中找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一桩买卖需要西门庆亲自拍板,说明是大生意,但西门庆却没有急于动身,因为他听出了玳安的汇报中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卖货人急着出手!卖药材的商人只收一百两银子的定金,便愿将货物交付,隔几个月之后再将货款收全。既然是别人求着自己买,当然得拿腔作势、趁火打劫。李瓶儿不明就里,以为西门庆是因与自己玩乐,不顾生意,劝他“买卖要紧”。西门庆则透露了其中的玄机:垄断生意最好做,“不怕他不来寻找”。说完,“慢慢起来”,梳洗一番,吃了饭,才骑马回家。可以想象,卖药材的客人估计也等得心慌,一再降低要价,终于做成了这桩买卖。

可以看出,西门庆虽然终日玩乐,但对生药铺、典当铺的经营情况掌控得十分清楚,又有足够的谈判技巧,确保进货价格低廉。应当说,西门庆首先是一个精明奸诈的商人,其次才是放心玩乐的浪荡公子。西门庆的醉生梦死,不过是企业达到一定规模之后的效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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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金瓶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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