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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对西门家富贵的描述,显然是留有余地的。尽管有“大大的生药铺”,有“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豪宅,有“呼奴使婢,骡马成群”的家业,但归根结底是“算不得十分富贵”。在清河县这个弹丸之地,西门府充其量只能算是“殷实的人家”而已。

西门达的财富与溺爱,让儿子西门庆有资本、有兴趣“闲游浪荡”。但是,爹的富贵不够彻底,也让西门庆浪荡得不够尽兴,偶尔还有一些危机感。有限的财富不能让西门庆一生极度挥霍也如泰山搬土,他既体验到了花钱玩乐的舒心愉悦,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金钱的极端重要性。因此,“生来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的西门庆,走出了与“败家子”应伯爵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他表面上尽情玩乐,却又抠搜不已,关键是还想方设法地创造更多的财富。

从人生轨迹来看,破家败业的应伯爵更像典型的“商二代”,西门庆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发家致富的手段远远超出西门达的想象。

其一,西门庆继续维持着西门达留下的生药铺,并逐渐扩大经营。第十六回,西门庆对李瓶儿说:“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可以看出,西门庆已经基本上垄断了清河县的生药市场。

其二,西门庆利用生药铺的流动资金“放官吏债”,也就是现在的高利贷,并借此与县衙上下官吏以分红的方式相勾结。尽管西门庆已经通过女儿西门大姐,与当朝红人杨戬结成了“四门亲家”,有门路与四大奸臣“浸润”,但“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西门庆是非常清楚的。

其三,西门庆利用与县衙官吏的关系,“专在县里管些公事”,这一点非常关键。所谓管公事,说白了就是向李外传一样,“往来听气儿撰些钱使”,还有原告被告通吃,“与人把搅说事过钱”。说得再直白一点,平头百姓去官府办事往往会有“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的遭遇,如果通过西门庆这条线,便能顺风顺水,西门庆则收取“代办费”。再有,百姓去官府打官司,没有钱送上,甭指望得到有利于自己的判决。但是,行贿本身也不简单,没有门路,钱是送不出去的。需求产生市场,西门庆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为劳苦大众提供了一条行贿的门路,并从中吃差价、赚取“好处费”。

西门庆这个“商二代”之所以非典型,核心在于他通过与官府勾结,不仅开辟了新的财富增长点,同时也使得“满县人都惧怕他”,为自己进一步为非作歹、积聚财富,创造了极为便利的舆论环境。

俗话说,红花虽好也得绿叶扶持。西门庆的生药铺,可以通过雇佣“职业经理人”来管理,但涉及官府的业务,西门庆显然独木难支。再说了,一个好汉尚有三个帮,西门庆这个“终日闲游浪荡”的“风流子弟”,身边怎能缺少“捧臭脚”的“帮闲抹嘴”?在“热结”的几兄弟中,应伯爵最得西门庆的欢心,这个典型的“商二代”,到底给西门庆灌了什么迷药呢?

应伯爵,绸缎铺老板应员外二儿子,书中没有介绍应老大的下落,直接说应家“落了本钱,跌落下来”,看来完全可以归功于应老二。应伯爵比不上西门庆的“秉性刚强”,“机深诡谲”,家业挥霍一空后,便“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人称“应花子”。

第一次在《水浒传》看到“帮闲”的职业,我顿感疑惑:平日都说帮忙,闲还需要帮?对于西门庆这样的浪荡子弟而言,还真需要几个陪吃陪玩陪乐的人,否则人生多无趣?表面上看,帮闲是低级趣味,但远比帮忙有技术含量。帮忙目的性强,或者出力,或者跑腿,效果立竿见影。帮闲却极讲口才、极讲技巧,话不厌多,但也要察言观色,既要善于插科打诨,又能点到为止,谨防听者有意,其效果往往在潜移默化之中,日久天长方得显现。

《水浒传》里的“帮闲”高俅,通过踢毬钻入朝堂,令我们嗤之以鼻、忿恨不已。而应伯爵的出现,才让我们真正看到了“帮闲”这个职业的技术含量,远非有一技之长这么简单。帮闲必须是全方位的,应伯爵善观察、有口才、能办事,既让西门庆的每一次玩乐都无比尽兴,又能给西门庆拉皮条、介绍生财门路,因此深得西门庆的信任与器重。在西门庆看来,应伯爵“本心又好又知趣”,“做事又十分停当”,因而生出效仿“桃园结义”之心,望“明日也有个靠傍”,这也使得应花子得以通过给西门庆拉业务、荐伙计而牟利。

要理解西门庆的愉悦人生,就不能回避帮闲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应伯爵。在第一回,《金瓶梅》就着力渲染了“帮闲”能手应伯爵的“无厘头”风格。应伯爵出场的装扮是这样的:“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俨然一副半穷半酸的破落子弟。“帮嫖贴食”的应伯爵,还给妓院跑业务赚外快。他此番携谢希大而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受老鸨之托,给西门庆拉皮条,极力推荐李娇儿的亲侄女、尚在妓院待梳笼的李桂姐。

得知西门庆准备让众人“随多少各出些分资”,以行结拜之义,穷酸的应伯爵有些为难,他恐怕很难有闲钱做结拜的闲事。但主子发了话,当然不便反驳,应伯爵脑子转得贼快,一方面认可“各自要尽自的心”,接着又自谦道:“只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一句俏皮的歇后语,有效地化解了当前的危机,不仅没有让西门庆感到任何异样,反倒愉快地说他是“怪狗才”。

由于卜志道亡故,西门庆推荐花子虚补缺,加入“十兄弟”之列,应伯爵对此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立即畅言“日后敢又有一个酒碗儿”。谢希大提出结拜地点有永福寺、玉皇庙两个选择,西门庆认为结拜“不是僧家管的”,选了玉皇庙。应伯爵不仅随声附和,又趁机拿谢希大打诨,说“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在众兄弟游览玉皇庙之际,应伯爵不失时机地插科打诨,使气氛极度活跃。有这样的活宝在身边,西门庆不乐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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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金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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