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门往往比走正门来得快，这是官场的金科玉律。当来保、夏寿在东京打点妥当的时候，曾御史的奏本居然还没有送达。即便曾孝序的奏本到达，蔡京也有办法应对，无非就是跟兵部余尚书打个招呼，把曾御史的奏本送去“”，回批一个“知道”了事。对于曾孝序这样的人，蔡京对付起来自然是小菜一碟，“随他有拨天关本事也无妨”。
西门庆此番进京，不仅确保身家无虞，而且还探听到了蔡京提议获批的七项新政策。在七项新政中，西门庆关心的不是罢科举，那不过是蔡京借以广纳门生的卑鄙伎俩而已。作为商人，他最关心的是“更盐钞法”，这让他看到了发大财的绝佳机会。
新的“盐钞法”是什么样的呢？说简单一点，就是西门庆这样的商人，只要拿到官府批文，便能合法贩盐。不仅如此，官府还打击私盐，确保官盐的专营制度。作为商人，最好做的生意就是垄断，但如果疏通不力，难免遭到官府的“反垄断调查”。因此，比垄断还要好做的生意，就是在官府保护下的合法垄断，贩盐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瞌睡来了碰到枕头，西门庆准备去扬州支盐，给他下批文的人偏偏自己找上门来，他就是新任两淮巡盐御史蔡蕴蔡状元。“老熟人”蔡状元答应得非常痛快，说西门庆的条子比别人提前一个月批，这对西门庆而言，绝对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仅如此，曾御史因条陈反对七项祸国殃民的“新政”，被蔡京参倒，贬到陕西庆州喝井水去了。取代曾孝序的是宋盘，在收了西门庆的厚待后，上任伊始便妥善了结苗天秀一案。
经此要案，“清廉正气”的曾孝序自身难保，更谈不上给苗员外翻案。我们可以将结果归结于蔡京等奸臣的胡作非为，但不妨再回来分析一下这个“一枝独秀”的曾御史。
“清廉正气”的曾御史一出场就给人提神鼓劲。他端坐厅上，衙役先后抬出三面牌，第一面“大书告亲王、皇亲、驸马、势豪之家”，第二面“告都、布、按并军卫有司官吏”，第三面才是“百姓户婚田土词讼”。说直白一点，在我这里除了皇帝，你想告谁就告谁，爷一概受理！你看，多阵仗、多带劲、多提气，俨然活青天、包拯在世！
不过，这一场景倒让我联想起了另一幅场景。第二十六回，喝醉酒的来旺再次扬言要杀西门庆，宋蕙莲骂他“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宋蕙莲的话虽是说来旺，用来形容曾孝序似乎也不算过分。可以断定，曾孝序的三面牌是虚张声势，告是可以告，但能不能告成则两说。蔡京作恶多端，告他的人遍地都是，曾孝序是否接过一单不得而知，但就凭着蔡京依然把持朝政，就能知道曾孝序没办成过一单。
我承认，我对历史上所谓的“清官”一向都缺乏好感，特别是对那些标榜自己如何体察民情的官员，更是深恶而痛绝之。事实证明，他们除了会沽名钓誉，什么都做不了。更可气的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倒还其乐融融、天下太平，可一做事就乱套了，直接导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曾孝序就是这种“清官”的典型代表。
曾孝序一心想着清除奸党，拨开乌云见太阳，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沦为奸党的帮凶。从苗天秀一案来看，苗青谋杀家主，劫来的财物，先是揣进了夏龙溪、西门庆的腰包，后来又被蔡京“抽头”。蔡京得以“抽头”的关键一步，在于曾孝序的奏本。也就是说，曾孝序清除贪佞的正义举动，却反倒让银子流向了蔡京。蔡京、曾孝序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
从“清官”的角度来看，由于有蔡京这样的奸臣把持朝政、作恶多端，曾孝序得以通过不断地接状子、上奏本，树立自己“清廉正气”、“为民请命”的崇高形象。从这个层面来说，蔡京和曾孝序都是“贪官”，只不过是一个贪钱、一个贪名。
从“贪官”的角度来看，曾孝序处处与蔡京作对，频繁上奏本，参劾奸党爪牙。但曾孝序被贬，并不是因为他参了蔡京的爪牙西门庆，而是因为将矛头指向了蔡京的新政。曾孝序在任期间，应该是不断地给蔡京找茬，为什么迟迟没有被拿下，甚至官居巡按御史的要职呢？很简单，如果没有曾孝序到处给地方官员找麻烦，大家各自捞钱，忙得不亦乐乎，蔡京从哪儿“抽头”？正因为曾孝序要告发，地方官员才着了急，纷纷赶来贿赂蔡京逃避罪责。蔡京通通笑纳，然后指使所属各部在奏本上批一个“知道”了事，御史沽名、太师贪财，可谓两不耽误。
如此看来，清官曾孝序一心想斗败奸臣蔡京，但奸臣蔡京却借助清官曾孝序捞钱。清官们如果清静无为，倒还风平浪静。清官们战天斗地，反倒让贪官捞得盆满钵满。捞谁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还是百姓苦不堪言，以致揭竿而起。
可以说，蔡京、曾孝序这种畸形的“共生”关系，将明代官场的黑暗污浊和不可救药，表现得淋漓尽致。
八、进京拜爹
第五十五回，西门庆指派来保进京求见蔡京的管家翟云峰，为李桂姐开脱。翟云峰再次向西门庆发出了进京为蔡京贺寿的邀请，西门庆去年人不到礼到，今年是非去不可了。
虽然西门庆原本没打算亲自去，只不过是碍于翟云峰的颜面，才勉为其难去东京走一趟。不过，“生辰纲”则是早已准备妥当，“各色礼物并冠带衣服应用之物，共装了二十余扛”，西门庆带着琴童、玳安、书童、画童四个小厮，浩浩荡荡赶往东京。
西门庆这一路，除了“山明水秀”以外，看到最多的就是“各路文武官员进京庆贺寿诞，生辰扛不计其数”。现在进京的道路四通八达，况且各种名目的“驻京办”也垂而不死。我们很难想象，在蔡京寿辰这个“举国欢腾”的日子里，进京送礼到底是什么样的阵仗，恐怕用“门泊东吴万里船”都难以形容那份繁华与喧嚣。如今送礼是各敬其神，而当时所有的财物，都流向当朝首辅蔡京的府邸。蔡京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天下的所有财富。
这是不是西门庆第一次踏上东京开封府的土地，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西门庆此来，感受到了他想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奢华生活。西门庆投奔到翟云峰家，翟管家为他摆酒洗尘，这是怎样的一顿饭呢？《金瓶梅》里是这样写的：“不一时，只见剔犀官桌上，摆上珍羞美味来，只好没有龙肝凤髓罢了，其余般般俱有，便是蔡太师自家受用，也不过如此。”西门庆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管家的日常生活而已。
西门庆此番亲自赶来，除了送寿礼以外，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拜在太师门下做个干生子，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或许西门庆是受了蔡蕴的启发，看到这个蔡京的“干儿子”很快就在官场发迹，捞到了两淮巡盐御史的肥差。抑或许是受了李桂姐的启发，婊子能拜干爹，凭什么我不能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