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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的批评让信陵君无地自容,他为自己面对荣誉和利益而表现出来的浅薄而深深自责。自己虽然为赵国人民做了一点事情,但是怎么能够沾沾自喜、念念不忘呢?这还是那位不顾个人安危、抛开小我荣辱窃符救赵的信陵君吗?况且信陵君虽然建立了解救邯郸的功劳,但是同时也辜负和欺骗了自己的老板魏安厘王,这对于一贯看重信誉和做人的信陵君来说永远是一个遗憾。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晋鄙的牺牲和八万魏国将士的参战,仅凭信陵君自己怎么可能驱逐秦国的虎狼之师呢?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信陵君决心继续进步,于是他决定继续发扬自己谦虚的优良传统。

后来赵孝成王派人召信陵君入宫了,信陵君知道赵孝成王要宣布对自己的封赏了,该来的总会来,不该要的一定不能要,信陵君拿定了主意。后来的事实证明不该要的通常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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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信陵君来到赵孝成王的王宫大殿前的时候,他看见赵孝成王已经站在大殿门口迎接自己了。为了表示对信陵君的感激,赵孝成王请信陵君从西面的台阶走上大殿。在中国先秦时期的传统礼节当中,以左边和西边为尊,信陵君当年亲自接看门大爷侯嬴赴宴的时候就曾经把左边的座位让给侯嬴坐(“虚左”),此时赵孝成王请信陵君从西阶而上的意思非常明白,那就是把信陵君当成赵国最尊贵的VVIP来对待。信陵君知道自己必须谦虚了,于是他坚决推辞并主动从东边的台阶走上了大殿。在后来与赵孝成王的谈话当中,信陵君一再声称自己有负于魏国,而对赵国来说也谈不上有什么功劳。

从后来赵孝成王的反应来看,那位食客对信陵君的批评和信陵君的谦虚是非常明智和知趣的。《史记。魏公子列传》记载“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扶栏客认为司马迁的这两句话意味深长,表面上看是说因为信陵君谦虚退让,赵王只好陪着信陵君喝酒,从白天喝到天黑也一直不忍心或者舍不得说出封赏五座城邑给信陵君的事。但是如果一个人要真心感谢报答对自己有恩的人,难道真的会因为恩人的谦虚推让而不提感谢的实质内容吗?信陵君如果真的不要封赏那可以证明信陵君人品高尚,赵孝成王因为信陵君谦虚就不提封赏的事恐怕只能说明赵孝成王不够真诚,事实证明赵孝成王很可能并不是真心要把五座城邑封赏给信陵君。在扶栏客看来,“口不忍献五城”和“以公子退让也”两者根本不存在因果关系,如果公子不退让,赵王即便口忍献五城,恐怕心也会“不忍献五城”。我们知道赵孝成王是一位酷爱占便宜的老板,当年为了上党的十七座城邑,赵孝成王非常积极而坚决地钻进了上党守冯亭设计好的圈套,很难想象这样一位老板能心甘情愿地把五座城邑封赏给信陵君。此时邯郸之围已解,短期内信陵君对赵孝成王已经不再具有直接的利用价值。而信陵君不仅在江湖上声明显赫,身边还聚集了一批能人异士和亡命之徒,更可怕的是他还是平原君赵胜的亲小舅子。远道而来的信陵君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利益上考虑,都不得不和自己的姐夫平原君站在一起,加强平原君在赵国的势力。再看赵孝成王这边,经过长平惨败和邯郸城下的鏖战,赵孝成王在赵国朝野的威望大幅度下降,此时如果真的封给信陵君五座城邑,除了加强相国平原君赵胜的势力和削弱赵国的王权以外,对赵孝成王恐怕毫无益处。但是话又说回来,信陵君为了救援邯郸不仅豁出去了自己的前途,而且落得有家难回的地步,当时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义举已经天下闻名,如果赵孝成王不表示一下,那么也太不讲究了。于是赵孝成王就想出了这么一招,他通过平原君传话给信陵君,然后广为宣传造势,当赵国封赏信陵君五座城邑的消息四处传开的时候,赵孝成王又以一种非常罕见的低姿态去对待信陵君。以信陵君一贯的谦虚作风来看,赵孝成王料定信陵君面对一国之君的谦卑示好和衷心感谢,一定会推辞谦让,于是赵孝成王正好收回五座城邑的封赏。“不是我不给是你不要”,赵孝成王的小算盘就是上海人说的“刀切豆腐两面光”,不过事到临头,赵孝成王却实在没有勇气冒险提出封赏五座城邑给信陵君的事。五座城邑的封地是一笔惊人的资产,如果把五座城邑一年的税收换成钱串起来其长度足够连接邯郸和咸阳,如果把五座城邑一年生产的粮食堆起来足够堆满整个赵国王宫。这样的财富和权力足以让谦虚的人变得不谦虚,理智的人变得不理智,万一信陵君在突然降临的财富和权力面前腐化变质、丧失原则,不是推辞谦让而是愉快地笑纳,那么赵孝成王就没有退路了。身为赵国的最高首长,赵孝成王亲身见证过太多的同志在巨大的财富和权力面前腐化变质、丧失原则的案例,比如他自己当年就在上党面前丧失了原则,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了长平惨败。人类的历史证明,全世界人民爱好和平那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全世界人民爱好占便宜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占便宜这种事情上连贵为国王的赵孝成王都不能例外,何况是无家可归的信陵君?事实证明赵孝成王的小心眼并不是完全多余的,要不是那位理智的食客犯颜直谏,信陵君其实差一点就腐化变质、丧失原则了。如果信陵君真的接收了五座城邑的封赏,赵孝成王一定会难过的失眠、健忘、力不从心,从此以后信陵君将成为让赵孝成王闹心的难言之隐,如果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到魏国的信陵君恐怕在赵国也很难立足了。

信陵君的谦虚让赵孝成王很满意,人生就是一台戏,国王和名臣的人生更是万众瞩目的大戏。如果没有信陵君歪打正着的默契配合,赵孝成王亲自编剧、导演和主演的经典名段“封五城”就无法顺利上演。为了表示对配角信陵君的感谢,赵孝成王最终决定将一个叫做鄗的地方赏给信陵君作为“汤沐邑”。在战国时代,“汤沐邑”和“食邑”是有很大区别的,“汤沐邑”的主人只能享有那个城邑的税收作为自己的固定收入,而“食邑”的主人则可以对那个城邑行使诸侯的统治权力。说穿了赵孝成王对信陵君的封赏就是给钱不给权,也就是把信陵君这样一位杰出人才养起来给天下人看,以证明赵孝成王可以笼络天下豪杰的领导能力和威望尊严。信陵君本来还要继续推辞,赵孝成王这次却坚决地坚持了,信陵君明白“这次可以真的要”,于是他接收了鄗作为自己的“汤沐邑”,开始了在赵国的新生活。

很快信陵君的谦虚退让在自己的祖国魏国也得到了回报,就在赵孝成王将鄗封赏给信陵君作为“汤沐邑”之后不久,魏安厘王也想通了,他不仅赦免了信陵君的罪过,而且宣布信陵仍然是魏无忌同志的封地,大梁的大门永远对信陵君敞开。可以想象,如果信陵君心安理得地接收了赵孝成王五座城邑的封赏,不仅会得罪赵孝成王,也一定会让魏安厘王更加难堪。谦虚使人进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人的能力不可能因为谦虚而突飞猛进,但是由于谦虚可以多交朋友少树敌,虽然能力还是那个能力,却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所谓人生的发展空间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从前面信陵君主动屈身结交看门大爷侯嬴和杀猪大哥朱亥的故事来看,信陵君非常乐意下基层深入群众,在草根阶层中发现人才、培养干部。或许信陵君天生喜欢深入群众、走基层路线,或许信陵君在两千多年前就深刻地认识到“无产阶级革命最彻底”的道理,总之,跟随信陵君载入《史记》的四位食客都来自草根市井阶层。除了前面介绍的看门大爷侯嬴和杀猪大哥朱亥,还有两位著名的食客都是在信陵君客居赵国期间被信陵君发现和培养的,这两位著名食客被称为毛公和薛公。侯嬴和朱亥虽然出身草根阶层,但是两人至少还有正当职业,侯嬴在大梁东门看大门,类似于今天的保安;朱亥在农贸市场杀猪卖肉,类似于今天的个体户。虽然从表面来看,两个人的职业技术含量都不太高,或者说在世俗的价值观里谈不上体面,但最起码都是合理合法、自食其力。相比侯嬴和朱亥,毛公和薛公的职业不仅不体面,甚至很难得到主流社会价值观的认可。据《史记》记载,毛公当时在赌场里谋生,根据香港赌片里反映的赌场职业情况,我们可以推测作为一个大男人毛公在赌场里谋生不是做职业老千就是做职业打手,或者是职业老千兼职业打手。而跟随信陵君载入《史记》的第四位食客薛公,当时在酒馆里混饭吃,类似于今天的酒吧里的酒水推销人员,与今天不同的是当时邯郸的酒水推销人员不是美女而是壮汉。从薛公的职业来看,两千多年前的赵国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和谐的,首先卖酒的不必是女的,卖酒就是卖酒,而不需要搭售其他;其次,那时候没有职业歧视,一个卖酒水的居然被尊称为薛公,而不是啤酒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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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笔下的那些牛人们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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