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温体仁没有从正面弹劾周延儒,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但实际上他一直躲在背后下刀子,在他的授意下,凡是攻击周延儒的,都得到提拔进步,凡是为周延儒辩护的,都受到压抑。
周延儒也逐渐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一方面忙着辩解,一方面也指使自己人将火焰引向温体仁,最后,这场批斗演变成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的较量,而崇祯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温体仁发动太监王坤、给事中陈赞化先后劾周延儒,使他陷入困境,崇祯六年六月,崇祯批准了周延儒的退休请求。
周延儒深恨温体仁,临死之前还想咬他一口,朝中的东林党人也不愿让温体仁当权,于是两者联合起来,试图阻止温体仁出任首辅。
他们共同向皇帝推荐起用退休在家的前阁臣何如宠,何如宠原先在阁中排名在温体仁之前,如果何如宠复出,很可能会出任首辅,这样就能阻止温体仁的晋升之路。
另一方面,他们指示打手上疏弹劾温体仁,请求皇上将其罢免。
崇祯看出了周延儒和东林党人的把戏,他处分了上疏弹劾温体仁的刑科给事中黄绍杰。
何如宠本来就担心自己不是温体仁的对手,一直犹豫不决,逡巡于路,看到皇上处分黄绍杰,知道皇上坦护温体仁,更不敢赴任了。
于是温体仁取代周延儒成为首辅。
周延儒之所以败给温体仁,除了以权谋私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不仅自立门户,而且还和东林党保持密切关系。
关于党争,明人云:今日之争,起于门户,门户起于东林。
门户是小规模的结党,结党是大规模的门户。门户是小团体,结党是大组织。
且不说门户和党派中的成员个人流品如何,光就门户和结党的形式来看,确实不是好现象。我们说,没有好的形式,哪有好的结果?没有好的集体,哪有好的个体?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用考虑其标榜的理念,也不用考虑个人因素,放心大胆地嗤之以鼻就可以了。
崇祯虽然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在打击门户和结党这个问题上一点也不含糊(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上台,就让阉党入土,己巳事变后,又让东林靠边,他只用无党派的“孤臣”。
夏允彝在《幸存录》中指出:“(崇祯)知两党各以私意相攻,不欲偏任,故政府大僚俱用攻东林者,而言路则东林居多。”
可以看出,在阉党被废之后,结党的主要方面来自东林,因此崇祯在用人时多启用东林的对手压制东林,自己居中平衡,正如夏允彝所说,东林的反对者掌握实权,东林则掌握监督权(话语权)。
崇祯原以为周延儒也是一个孤臣,所以对他格外器重,让他当了首辅。在观看了群臣的口水战之后,崇祯确信周延儒在结党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亏欠,于是他不得不忍痛割爱,让周延儒提前退休。
事实在 ,他的内心深处对周延儒还是十分眷注的,因此,若干年后,他又重新起用了周延儒,然而周延儒带给他的是更大的失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二章复社:东林新党
一、路线图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明代的西北是兵库,盛产兵将,负责保家卫国;东南是文库,盛产江南才子,负责治理国家。
正常情况下,武人通过打仗取得地位,文人则通过科举掌握政权,殊途同归。
在不正常的情况下,武人通过造反取得山寨地位,文人通过结党成为无冕之王。
在崇祯朝,西北的兵将带头造反,使西北成了贼窝,东南的文士结党乱政,使东南成为党派的基地。
两者都从国家的栋梁变成了国家的蛀虫,一个从外部伤害国家,一个从内部腐蚀国家,哪个为害更甚?很难说。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们来摅一摅。
西北成为贼窝与辽东战事有关:
辽东要打仗,西北要出兵,打仗总失利,失利就送死,送死就不想去,不想去就要被处死,要想既不送死,又不处死,只有逃亡,逃亡没有饭吃怎么办?抢呗,于是就成了匪盗。
这是士兵造反的路线图。
东南结党成风与科举制度有关:
科举考试要做文章,文章写得好就会踏入仕途,踏入仕途就要参与政争,参与政争就要党同伐异;另一方面,文章做得好的就会名声大著,名声大著就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交流切磋,交流切磋多了就会交很多朋友,朋友多了就容易形成圈子。党同伐异与朋友圈子一结合,就成为大规模的结党,无论在朝在野都能对朝政施加影响。
这是文人结党的路线图。
文章、政治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如果再有一些有政坛失意人士,在民间潜心经营,打着以文会友的名义广交朋友,结党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可以立就。
朝廷一点也不糊涂,对于文人结党的这种趋势早就心知肚明,并有所提防,《明史》记载:“(万历)七年春正月戊辰,诏毁天下书院”。
可见,文人以书院的形式影响朝政由来以久,而朝廷的打击也由来己久,顾宪成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万历也不是第一个打击结党的人。
万历七年,正是张居正当政时期,打击结党,不仅是万历、天启等“昏君”的行为,“圣明”如张居正者,也毫不手软,以圣旨的形式强令拆除书院。
张居正连书院这样隐蔽委婉的方式都不能容忍,务要将结党扼杀在萌芽状态,有些人以打击东林作为万历、天启等人昏庸的证据,岂不怠哉?!
到了万历末期,东林党出现并形成气候,万历采取了正确的方式进行扼制,但是由于措施不够铁腕,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为子孙后代留下了隐患。
泰昌和天启初年,新皇帝缺乏统治经验,被东林党人华丽的词藻和刻意拥戴的假象迷惑,以至于东林党由衰而盛,势力遍布朝野,天启初年,东林党人甚至把书院盖到了北京,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活动。
泰昌死得早,没有机会认清东林的真面目,天启当了几年皇帝以后,对东林的危害逐步认清。于是他通过魏忠贤以铁腕的方式进行处理:对其骨干成员以外科手术式的方式定点清除,而对次要人员则让他们靠边站(罢免或落职闲住),最终以《三朝要典》的形式对东林进行定性、定案,此后国事向好的方向发展,宁锦战役中,明军将企图胁迫议和的后金打得屁滚尿流。
然而正在此时,天启突然病逝,明朝失去了中兴的机会。
崇祯上台以后,和他的父亲、哥哥刚上台时一样,缺乏统治经验,对东林党的实质认识不清,生性刻薄多疑的他在其皇嫂的鼓噪下,对魏忠贤及其朋友充满了畏惧,于是一场大范围的清洗展开,同时销毁《三朝要典》,给东林翻案,东林党人再次如日中天。
然而东林党人上台后送给崇祯的大礼却是己巳事变,东林党员辽东军事统帅袁崇焕一手导演城下之盟,东林党员的内阁大臣钱龙锡和兵部尚书王洽知情不报。
此后,崇祯虽然改变了对东林的态度,让东林靠边,但他坚持让阉党入土,拒不为阉党翻案,拒不启用逆案名单中人。
他启用孤臣的同时,也使自己成了孤君。
此后国事日坏,不仅辽东问题无法解决,还出现了严重的内乱,两个问题都一发不可收拾,越演越烈,最终导致亡国。
一直到南明,两党的相互提防也影响了危难关头的团结一致和统一战线的建立,使得明朝失去了保持半壁江山的最后希望。
以至于明朝全国人民当了三百年的亡国奴。
从这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凡是东林兴起的时候国事就每况愈下。
明朝的灭亡与皇帝没有正确处理党争密切相关,虽然崇祯后来启用孤臣是一个正确的思路,但是他前期大规模砍伐己经产生了严重的后果,他在用人思路上作了调整,但是他并没有改正之前大规模处理“阉党”的失误,这种调整显然不不足以挽回前期失误造成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