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秦桧入朝,赵构提起此事,秦桧仍不答应,还要赵构再考虑三日,赵构急于求和,实在陪他磨不起了,只得一再向秦桧保证,委托他“独办和议”之事绝不会改,秦桧这才取出奏扎,详细为赵构讲明如何办理议和,内容当然是相当的下三滥,不过却正合赵构胃口,于是秦桧独相之事就这样内定下来了。
秦桧有了赵构的保证,自然就要对赵鼎下手了,不过赵鼎位高权重,又没有什么过失,并不好对付。秦桧便采取敲山震虎的策略,准备先将赵鼎的羽翼剪除,在当时几个执政里,参知政事刘大中一向与赵鼎交好,而且政见也相同,秦桧便指使党羽侍御史箫振弹劾刘大中,说他“与父亲不睦”,这不是明显整人嘛!但宋代知识分子都好面子,特别是执政级的高官,只要是受人弹劾,就要按惯例递上辞呈,等着皇帝挽留。刘大中也只好如此,结果被赵构顺水推舟,外放去做了知州。
秦桧一击得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又命箫振到处扬言,称:“某只论刘参政,如赵丞相不必论,盖欲其自为去就也!”与此同时,秦桧又指使其党羽,在朝中大肆散播虚假消息,今天说赵丞相辞职了,明天说赵丞相已经离京,搞得朝野内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赵鼎也很清楚,秦桧派人弹劾刘大中,用意是在自己身上,但起初并没有在意,而赵鼎的门客方畴却感觉到事情不妙,便劝他说道:“《大易》讲当断不断、古人深戒,圣心如果不在相公身上,与其等着人安插罪名,不如先以退为进。”赵鼎这才一下醒悟过来,随即上表请辞,赵构也不挽留,于是赵鼎再度罢相,被外放为绍兴知府,秦桧从此便独任宰相。
秦桧能够重回中枢,张浚和赵鼎都是出过力的,可秦桧不但不感激他们,还使出阴谋诡计将他们赶走,足见此人的奸诈,不过赵构正需要这样的小人,于是就命秦桧以右相兼枢密使的身份总揽朝政,又按秦桧的意思,将一直主战的枢密副使王庶赶出了朝廷,把秦桧的党羽孙近任命为参知政事兼知枢密院事、将勾龙如渊超拔为御史中丞,使其势力更加膨胀。一般来讲,言官作为古代皇帝控制相权的工具,是不会轻易授给同宰相亲近的人,但赵构为了能与金国顺利媾和,把脸都豁出去了,也就顾不上这里面的忌讳了。
绍兴八年十一月,金国的“诏谕江南使”张通古带着金熙宗的诏书,与王伦一同南下。总得来看,金国为这次和谈开出的物质条件还是极为诱人,同意送还宋徽宗、郑皇后的尸骨以及赵构生母韦氏、兄长赵桓等活人,并且承诺将陕西、河南等地还给南宋,岁币每年收取五十万银、帛,也不算很过分,这已经超出了南宋方面的预期。
然而,金国对南宋精神上的蹂躏也到了极点。金国不称“宋国”而称“江南”,不称“国书”而称“诏谕”,这都是沿用当年北宋对南唐时的旧例,并且提出双方使者相处时,金使必须端坐于厅堂正中,宋使只能侧坐相陪,金使所过州县,南宋地方官员必须用迎接天子诏书之礼,迎接金国的诏谕。最关键的礼节,是金使张好古到达临安后,赵构必须亲自跪接金熙宗的诏书,奉表称臣。
消息传来之后,南宋国内一片哗然。因为按照这套规矩,南宋就成了金国的属国,赵构也成了“臣皇帝”,按照中国古代名分,“臣皇帝”比“子皇帝”还要低上一等,这就连伪齐皇帝刘豫都有所不如,于是朝野内外的有识之士,纷纷对此表示出强烈的愤慨,无论是岳飞、韩世忠这些手握兵权的大将,还是张浚、赵鼎等刚遭贬谪的大臣,都纷纷上书表示反对,甚至就连赵构最亲信的三衙禁军将领杨沂中、刘锜等人也跑到御史台,对勾龙如渊说道:“闻官家受敌书,必欲行屈己之礼,万一军民汹汹,即某等弹压不得。”
赵构每天都被这些奏折搞得心烦意乱,按他的本意,只要金军肯议和,自己连杀父之仇都可以不报,还在乎给金国磕几个头吗?可是百官和军民的情绪又不能不考虑,免得留下太多的后遗症,只好又派人去跟金使张通古商量,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站着接旨。张通古为人十分痛快,听完便说站着就不用接旨了,然后就“索马北归”。
接伴使自然不肯放他走,只好又将张通古的意见报了回去,把赵构搞得焦虑万分,只好责令秦桧尽快想出办法。说到这里,就不能不说赵构独用秦桧这个决定真是万分英明了,如果还是赵鼎为相,这件事到此自然打住,肯定没法进行下去了,但秦桧不愧是一个无耻透顶的高人,在经过几日的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好办法,就是援引儒家经典《尚书》中“高宗谅阴,三年不言”的典故,意思是说殷高宗武丁守孝时,曾三年内不问国事,现在宋高宗也在守孝,所以也不过问国事,自然不能去跪接金国的诏书。
秦桧拿这个说法去找张通古商量,说这是古人定的规矩,我们也没有办法,并说为了表示敝国对上国的尊重,可以由鄙人代表皇帝率领满朝文武大臣跪接金国的诏书。张通古觉得这么做回去也能有个交代,再加上秦桧又是自己人,也就不为难他了,于是同意由秦桧代赵构跪接诏书。
绍兴八年十二月末,秦桧率满朝文武来到金人使馆,代表赵构跪接金国诏书。其程序是先由金使张通古宣读诏书,秦桧代表赵构跪接之后,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玉辂里,在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扈从之下,吹吹打打送往朝廷,场面还是非常庄重。可实际上,除了秦桧手下的那些死党,其余文武百官都拒绝参加这一仪式,秦桧也没有办法,只好找来大批胥吏充数,他命三省胥吏身穿绯色或绿色朝服,冒充五至九品官,让枢密院胥吏身穿紫色朝服,冒充四品以上大官,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至此,宋金双方的初次会谈就算是圆满成功了,按照双方约定,南宋每年将向金国支付银、绢五十万两、匹,而金国则向南宋归还河南、陕西等地,送回宋徽宗、郑皇后的尸骨,以及赵构的生母韦氏、兄长宋钦宗赵桓。表面看来,南宋方面似乎是占了便宜,因为五十万银绢的岁币,是早年北宋向辽国进贡的数目,可见金国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南宋也完全有能力支付,而金国不但同意将赵构的亲属不论死活全部交还,还答应将包括汴京、洛阳、应天府在内的河南土地还给南宋,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其实不然,因为假如这个和约真能实现的话,那么就意味着黄河故道以北的土地将被金国永久性合法占有,而在那里生活着汉族子民也将永久性地受金国奴役,一个负责任的国家,又怎么会在国家领土被人侵占、臣民被人奴役的情况下与敌国缔结和约呢?可见赵构与金国议和的目的,只在于自身的安危,而全然不顾国家的尊严和百姓的利益。
然而,尽管赵构不惜蒙住良心、背起骂名,冲破重重阻力,付出惨痛代价,这才得以同金国签订这样一份可耻的和约,但仍然没有能够高兴多久,仅仅过了一年,随着金国内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张和约就变成了废纸,宋金两国间最大规模的决战也随之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