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西北鏖兵——宋金川陕征战记
第一章将相失和
完颜宗弼撤军之后，赵构君臣于建炎四年三月二十九日乘船返回定海县，结束了长达五个月的海上流亡生涯。仅过了数日，韩世忠就奏来捷报，称自己已经堵住了金军的去路，请朝廷火速发兵支援。南宋君臣得报大喜，左相吕颐浩趁机劝说赵构御驾亲征，好与韩世忠夹击金军，而御史中丞赵鼎则上书反对，称现在带兵的将领都爱吹牛，万一韩世忠所奏不实，金军掉过头来进攻，叫我们拿什么抵挡？赵构本来也没有胆子亲征，于是作罢。此后几天，赵鼎又接连上书弹劾吕颐浩误国，按照宋朝惯例，宰相遭到弹劾之后要上表请辞，等着皇帝挽留，可惜赵构没这个意思，于是吕颐浩罢相，由参政知事范宗尹“摄行相事”。
吕颐浩是苗刘之变中的功臣，又陪伴赵构渡过了一段最困难的时期，本来有功无罪，虽说他为相期间，朝廷遭遇了一场重大变故，但责任并不在他，之所以会遭到罢免，完全是由于吕颐浩主战的态度与赵构截然不同，这才被赵构舍弃。不过吕颐浩毕竟是有功之臣，罢相之后并没有挨整，赵构自己也说：“颐浩功臣，兼无误国大罪，与李纲、黄潜善不同，朕当眷遇，始终不替。”
赵构没敢亲征，韩世忠也没能全歼金军，最终完颜宗弼得以带兵逃回了江北。不过自此之后，金国认识到短期内难以彻底将南宋灭亡，所以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开始把战争矛头指向了位于长江上游的川陕地区。
川陕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关系全局的战略要地，从地理位置上看，四川位于长江上游，而临安则位于长江下游，金军占据川蜀之后，就能顺流直下，控制襄、鄂等地，等于扼住了临安咽喉，随时都有置其于死地的可能。对于川陕地区的重要性，宋金双方都有清醒的认识，金军左副元帅完颜宗翰甚至提出过“舍江淮而专事川陕”的主张，不过当时金国的主要思路还是直接南下灭宋，所以并没有给与落实，但金军每一次出兵南侵，都要派一支偏师攻入陕西，对宋朝西北军队进行牵制。
而南宋方面对于川陕地区的关注，早在刚建国时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就有一批大臣坚持认为朝廷应该定都于长安，更有人将天下山川形势比喻成一条蛇，认为川陕地区为蛇头，中原地区为脊背，东南地区只是蛇尾。对于这种认识，赵构并不是不认可，可是在河东地区丢失之后，陕西已与金军临近，以赵构的胆量，自然不敢在金军眼皮底下过日子，只好带着朝廷逃到了江南，而另派朝中要员去经略川陕地区。
早在赵构登基后不久，他就委派龙图阁待制王庶经略西北，节制陕西六路军马（即永兴军、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但是没有能够达到理想的效果。北宋中后期，由于宋朝与辽国长期处于和平状态，而与西夏的战事却接连不断，所以国内重点军事区域已由河北地区转到了西北地区，陕西六路也就成了天下精兵壮马的集中地。而在西北各大军事集团中，又以种、姚两家为首，这两家都是西北的名将世家，功劳最大，威望最重，兵马最强，一向为西北诸将领袖，可是到了靖康年间，种家的两大代表人物种师中战死、种师道病死，种家势力因此土崩瓦解，而姚家的两大代表人物姚古遭贬、姚平仲跑路，这样姚家势力也不复存在，西北诸将自此群龙无首，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想趁机脱颖而出。
种、姚两大军事集团瓦解后，西北诸将中就以泾原都统制曲端名望最高、势力最大，此人号称“能文能武”，而且不徇私情，他派自己的叔父出战，战败之后一样斩首，确实有一定才干。可惜曲端为人私心较重，大局观不强，满脑子都是个人英雄主义和地方山头主义。早先种师道、姚古在时，陕西的事情轮不到他做主，曲端自然也无话可说，可既然这些人都不在了，曲端满心以为自己称王称霸的时候已经到了，可是朝廷又派来一个王庶，顿时让曲端大为不满，再加上王庶是文人出身，曲端从心里看不起他，所以不想受他节制。
建炎三年秋，为了配合金军主力南侵，金国西路军大将完颜娄室率部攻入陕西，连克华、蒲、同、丹等州，占领了大片土地，又集中兵力进攻延安府。延安分东西两城，中间是一条深渊，金军最先攻克东城，但西城还在坚守，王庶当时身在坊州（今陕西黄陵），闻讯后急忙带兵来救，可是金军已经知道王庶与曲端不合的事情，突然分兵攻陷了丹州（今陕西宜川县），拉开一副攻打鄜州（今陕西黄陵县西南故邑）的架势，王庶生怕丢了鄜州，不敢再往前走，只好率部守住丹州与鄜州间的道路，又派人请曲端出兵解延安之围。
曲端当时带着全部精兵驻扎与邠州（今陕西彬县）境内的淳化县，并非无力援救延安，可是王庶接连派出十几个使者请曲端出兵，曲端就是不肯开拔，后来被催得急了，曲端竟然说出了另一番见解，大意就是当年李纲率领几十万大军都没能解得太原之围，以我现在这点人马又怎么能就得了延安呢？如果连我都战败了，陕西全境岂不是都要落入金军之手了吗？还不如直捣敌人巢穴，攻其必救之处，于是派泾源兵马都监吴玠进攻华州（今陕西华县），自己则率军攻打蒲城（今陕西蒲城县），当时华州和蒲城都没有金军驻守，自然被泾源兵轻松拿下，而延安府由于迟迟等不到援军到来，最终被金军攻克了。
平心而论，曲端这种想法也并非没有道理，但最终的结果是曲端收复失地有功，而王庶丢失城池有过。王庶恨得牙根直痒，可是大敌当前，他又不敢得罪曲端，只好强压怒火，打着劳军的名义去曲端的营中看望他。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低的姿态了，没想到曲端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到王庶就厉声责问他道：“节制固然知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但难道就不知道爱惜天子的城池吗？”王庶忍无可忍，出言反驳道：“我曾多次下令让你救援延安，你却始终不肯出兵，究竟是谁在自爱其身呢？”
曲端听完大怒，立即传令将王庶扣在了营中，又想把他杀掉，可是终究没敢动手。当时陕西境内有一个朝廷派来的特使，即陕西抚谕使、主客员外郎谢亮，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曲端就连夜找到了谢亮，对他说道：“延安是关内的咽喉之地，王庶将此处丢失，应该负主要领导责任，你是朝廷派来的使者，既然出疆在外，就有专决之权，请允许我把王庶杀掉以回报朝廷。”
谢亮哪敢蹚这趟浑水？听完之后急忙说道：“人臣在外擅自诛杀，是跋扈的行为，要做你自己去做，我可不为你负这个责任。”曲端听完大失所望，只好返回营中。第二天，遭到一夜非法拘禁的王庶自己也害怕了，见到曲端就说：“丢失延安确实是我的责任，你让我自己弹劾待罪行不行？”曲端没得到谢亮的支持，不敢真杀王庶，只好把他放了，但是仍将王庶的印信夺去，并将随行的官属全部拘禁。
此事过后，王庶已经没法在陕西混下去了，只好回朝待罪，赵构也没有对他过分苛责，正好此时王庶的母亲去世，赵构就让他回家守制去了。而对于曲端的行为，赵构心里却十分满意，因为王庶就是责任再大，也是朝廷的人，还能轮到下面人论罪吗？宋朝本来就是对武将猜疑最甚的一个朝代，如果放在平时，一顶拥兵跋扈的大帽子马上就会牢牢地扣在曲端的头上，不过当时天下大乱，朝廷自保尚且力有不逮，对陕西发生的事情就更是鞭长莫及了，所以赵构也没有给曲端降罪。这件事情看似是曲端占了上风，其实他不但半点便宜都没占到，还给自己种祸不浅，而且就连眼前的利益都没捞着，因为王庶前脚刚走，朝廷就派来一个更难对付的人——知枢密院事张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