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看不见他磨刀霍霍。糜竺是受刘备的委托,到江东去探听虚实的。毕竟那样的时代,手机、QQ、MSN都没有,诸葛亮一去东吴,就杳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刘备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糜竺就是带着这个特殊使命坐船来到了周瑜大寨前。他还备下了羊酒礼物,以为犒军之资。
周瑜没有看那些礼物。因为周瑜知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糜竺的心。糜竺是带着一颗怎样怦怦乱跳的心到江东,又有何企图,这个是他关心的。
很快就看出来了。
糜竺说话了。不错,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心很多时候是靠嘴来表现的。尽管有言不由衷的情况出现,但毕竟,这是一个渠道。
糜竺是这样说的:孔明在此已久,今愿与同回。
周瑜一下子就知道刘备想干嘛了。不相信他。不相信诸葛亮在这里还有自由存在。周瑜便强悍地回应道:孔明方与我同谋破曹,岂可便去?
与此同时,周瑜还向糜竺表达了想见刘备的愿望,并用一个婉转的借口希望刘备能前来一会。事实上,这是个婉转的阴谋。阴谋背后,是周瑜不为人知的杀心。当鲁肃在第一时间知道周瑜杀心又起时,他依旧像前几次一样对周瑜摆事实讲道理,做苦口婆心状。但是这样的工作被事实证明是无效的。因为这一回,周瑜的欲望无人可以遏止。
包括他自己。
刘备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周瑜。
刘备总是这样,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首鼠两端,把选择权留给他人。
关羽自告奋勇地充当了一把军师——他觉得周瑜是多谋之士,现在又无孔明书信,恐怕其中有诈,
不可轻去啊大哥。
刘备摇头:不去,不好吧?我们现在结盟东吴,要共破曹操,周瑜既然想见我,我若不去,不是同盟之意。如此两相猜忌,什么事能够做成呢?
关羽:怕只怕其中有诈啊……
刘备开始首鼠两端:那要不,不去?
关羽:好!不去!
刘备:还是去算了,豁出去了!
关羽:……
刘备:嗯,还是不去吧,你觉得呢?
关羽:……
刘备: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去……
关羽:你急死我了,大哥,求求你快点定下来吧……
花开是有期的,花落也是有期的
最后还是去了。
这是千回百转之后的决定。但是刘备下这个决定后,心中依然一片迷茫。因为站在周瑜目前,刘备看不清这个人。
不错,世界上的人分两种,一种是看得清的,一种是看不清的。
周瑜的脸上有着诚恳的微笑,有着精诚团结的真挚,但是他的心,没有写在脸上。
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微笑并不代表高兴。每天可以有无数的微笑送给他人,但仅此而已。受者没有感受到温暖,送出微笑的人,只感觉一个“累”字。
周瑜现在就感到很累。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虽然,在刘备到前,他已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于壁衣中,准备掷杯为号,痛下杀手,但是现如今,他手中的杯却难以掷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的眼神。
是关羽的。
关羽的眼神写着狠,也写着忠。二者合二为一,构成了一种可怕的力量。此时的关羽正站在刘备身后,按剑不语,滴酒不沾,很有一股气势。
在这样的气势面前,周瑜踌躇复踌躇了。两边壁衣中已密排刀斧手,舍却身家性命,应该是可以让刘备人头落地的,可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他的人头会不会落地?关羽是斩颜良、诛文丑的关羽,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杀他一个周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周瑜闷闷不乐。
这顿鸿门宴最后是在暧昧的氛围中落幕的。一切都没有结果。
其实严格说起来,一切都没有结果就是结果,因为它反应了两种力量的平衡或胶着。刘备试图打破这种平衡的。他在宴席的最后向周瑜提出与诸葛亮一会的要求,被心烦意乱的周瑜拒绝了。刘备这才明白,该走人了,再不走人,怕是要跟诸葛亮呆一块了。
刘备走的时候却有意外收获。
诸葛亮跟他见面了。
当然是幽会。就像没有明媒正娶的男女,只能偷偷在一起,不敢光明正大地同聚一室,当时的诸葛亮是在江边小船上与刘备幽会的。
刘备要带诸葛亮走——这个很有私奔的意思。在刘备看来,诸葛亮的处境很危险,不走是不行的。诸葛亮却不愿意走,因为他以为,一个人处境是否危险,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诸葛亮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一个人如果足够聪明,就没有危险可言。
刘备只得走了,惆怅地。他没有带诸葛亮离去。俩人相约,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再相聚。那个日子,是谜底揭开的日子。诸葛亮说,花开是有期的,花落也是有期的,急不得。
曹操郁闷了,闷得气为之结。
因为周瑜做得太过份。
曹操好心好意地给周瑜写信,信封上写“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结果这封信惨遭周瑜的蹂躏。与此同时,曹操的使者也在周瑜的剑下失去了脑袋——他的脑袋被原样打包快递回来,令曹操气为之结。
当然更令曹操气为之结的是,他在随后发动的伐周行动中,人员死伤不计其数。蔡瑁、张允将战败原因归结为荆州水军久不操练,而青、徐之军又不习水战的缘故。
便令蔡瑁、张允把总教练的工作承担起来。曹操责骂他二人说,你们两个既然是我任命的水军都督,为什么不切实履行职责,反而事后找理由!做人,不能太没有担当——曹操这话说得此二人立马振作精神,很有精忠报曹的意思。
接下来,周瑜就心情沉重地看到,曹营里的局面是日新月异——沿江一带分成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为城郭,小船居于内成了马路,可通往来。到了夜晚点上灯火,整个天心水面一片通红;旱寨三百余里,那叫一个烟火不绝。
周瑜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敌人不是曹操,而是蔡瑁、张允二人。呵呵,这个世界,外行不可怕,可怕的是内行。周瑜担心,曹操的百万大军经过此二人的调教后,会变成人世间无坚不摧的力量,到那时,一切都完了。
所以,蔡瑁、张允必须死。
立刻。马上。毫无理由。
这是战争的需要,也是周瑜建功立业的需要。
周瑜开始陷入了长考。
长考没有结果。
的确,要这两个曹操核心级的人物去死,不是没有可能,是完全没有可能。
重兵防守,跟大熊猫一样地保护着,怎么行动?
当然,也可以不刺杀,可以攻心,攻曹操之心。可问题的关键是接触蔡瑁、张允已无可能,接触曹操更无可能,怎么影响他,这都是一个大问题啊。
周瑜唏嘘长叹,觉得自己的人生到了最黑暗的时刻。比如钻入瓶中,遭遇瓶颈,明知过后可见光明,可要命的是,过不去啊。
周瑜觉得自己完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完了。
硬试才是硬道理
天机开始显现。
天机是这样一种东西,在人力已经穷尽,世事了无新意之时,它会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然后偷偷地改变一切。
此时此刻,有一个人蠢蠢欲动。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蠢蠢欲动。就像欲望,每天都在人身上一次次勃起。虽然消退是必然的,可勃起是永恒的。永恒的欲望,永恒的勃起,构成了很多人的一生。
这一次,这个叫蒋干的人突然觉得,人生要搞搞新意思——在他过去的几十年人生中,他虽然做了曹操的帐下幕宾,但仅此而已。曹操有很多的帐下幕宾,他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因为太过平凡,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令人印象深刻,所以这些幕宾的结局大多是黯淡的。
蒋干决定改变这一切。他对曹操说,要拿下周瑜,打不是最好的办法,让他投降才是上上之选。
曹操笑了。
干笑。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是首选,可问题的关键是,周瑜他愿意吗?
一个与世界为敌的人,是不肯向世界低头的。曹操心里没有把握。
蒋干却觉得把握很大。不仅是因为他和周瑜自幼同窗,还因为蒋干相信,人世间的事最怕试,哪怕是硬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告诉你,世界,我不相信!
曹操最后同意了蒋干去试一试。因为蒋氏理论说服了他——硬试才是硬道理。
蒋干出发了。迎着初升的太阳,蒋干葛巾布袍,驾一只小舟,驶到周瑜寨中,去探知命运可能的走向。
他的命运,还有周瑜的命运。
在蒋干还忐忑不安的时候,周瑜知道,他的命运被改变了。
命运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终于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攻破曹操那颗狐疑的心。
蒋干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在他的生命当中,这是最隆重的一次。
也是代价最大的一次。
只是当时的蒋干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那接待的场面,老隆重了,华丽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