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龙城飞将在
出塞 (唐)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太原这座坚城,在分裂时让中原政权难以攻克,统一后也必将成为抗击北方游牧民族的桥头堡,有“龙城”美誉。宋太宗为了消灭龙城的“王气”将其夷为平地,但其特殊的战略地位决定了他必须成为一个军事重镇。这座曾经遭受宋王朝极度摧残的名城,当面对宋王朝的灾难来临时,他如何选择?答案是:全城殉国。
宣和七年底,金军两路南下,斡离不的东路军势如破竹,直接攻到东京城下,但更加强大的粘罕西路军却在太原前进不得。当时太原没有禁军驻扎,只有童贯的三千亲军,名为胜捷军,以及一些厢军。知府张孝纯请童贯留守太原主持防务,但是童贯却厚着脸皮道:“我的职责是宣抚,不是守土,要我留在这儿,还要你们将帅何用?”竟然逃回东京,把太原抛在粘罕的兵锋之下。张孝纯痛心疾首:“童王平时威风八面,风云突变时竟如此怯懦,有何面目去见皇上?”有的人就是这样,占据优势时嚣张跋扈,一旦处于弱势,立即暴露出另一面目。
宋徽宗一直不认为金军会背盟南侵,没有在山西作太多的防御准备,粘罕大军南下,初时也很顺利,高平、石岭关这一个个熟悉的光荣地名都被轻松攻破,快速进围太原。粘罕这一路军和斡离不军兵力大致相当,都有六万左右战兵,但东路军中的汉、契丹、奚、渤海降军居多,其中只有郭药师的常胜军比较强悍,而西路军基本上都是金太祖带出来的女真骑兵。在“女真满万不可敌”的当时,是一支可与宋初禁军相比肩的强大军队。但是太原城却给了他最顽强的抵抗,河东宣抚司都统制、胜捷军总管王禀率领太原军民展开了一场可歌可泣的孤城保卫战。
粘罕围攻太原时,陕西军的鄜延经略使刘光世率四万军来援,粘罕正确的采用了围城打援战术,将刘光世拒于汾河北岸,但太原依然坚守,月余不能攻克。粘罕无奈,留完颜银术可和完颜娄室围困太原,自领军南下,但旋即得到斡离不与宋廷议和的消息,于是将全军交给银术可继续围困太原,自回上京避暑。宋廷与斡离不议和的内容中有割让太原等三镇,但三镇军民却无人从命,均表示要誓死抵抗。宋廷或许也是被军民们的忠义所感动,反悔了割让三镇的条件,并于三月正式下诏加封三镇地方官员,奖励他们忠心守城。但太原一直处于金军的重重围困中,已经开始缺粮,军民依然坚守。
五月,宋廷又派军援助太原,种家军的另一位名将,种师道之弟、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种师中率陕西军出援太原。种师中以三路进发,自率秦凤军由河北井陉出发,熙河经略使姚古率熙河军,张孝纯之子张灏率河东军分别从长治和汾州北上。知枢密院许翰救援心切,多次督促种师中进击,种师中认为应该充分准备,集结更多的陕西军,从上党袭击金军后背。李纲、许翰认为种师中怯战,责以逗挠,这在宋军中是非常严重的领导责任,种师中无奈,只好仓促进军,姚古、张灏和许多辎重都来不及跟上队型。种师中孤军深入,在寿阳石坑遭到金军主力完颜娄室及其子完颜活女的伏击,宋军顽强应战,五战三胜,但姚古、张灏未能接应,种师中暂退榆次。种师中部已经断粮,被金军侦得,大举进攻,主动冲击宋军大阵。种师中勉力支撑,但女真铁骑冲破宋军右阵,整个大阵溃败。宋军大阵溃败后立即集结小阵发神臂弓抵抗金兵,苦战半日,金兵竟然也无可奈何。关键时刻宋军最可怕的一个缺点却暴露出来:贪财。宋朝是一个经济大发展的时代,人也变得很贪财,国家也惯于利用经济杠杆办事,宋军士卒都不是役兵,而是领取高额薪水的国家雇员,每战必赏。这一套军制曾经最大限度调动了人民参军的积极性,但一旦遇到赏赐不及时,士卒的士气立即下降。士卒们认为经过苦战应该提高奖赏,种师中孤军深入,没带够赏金,现在形势又危险,众人竟四散而去,只留下百余人。种师中仰天长叹,率领这百余人向敌人发起了最后的进攻,身中四创,力竭身亡。种家军在宋军中的精神地位非常高,种师中阵亡后虽赠为少师,谥号庄愍,但已经无法挽救宋军的士气。76岁的种师道也于靖康元年十月病逝,赠开府仪同三司、少保,谥号忠宪。从智取清涧城起,种世衡、种谔、种师道和种师中,祖孙三代,在宋军中树立起种家军的赫赫威名,到今日,终于走到了尽头。
靖康元年(西元1126年),宋人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灭辽派的祸害,宋钦宗将蔡京、童贯、赵良嗣等人贬斥边远地方。蔡京在途中病死,其子蔡攸、蔡翛赐死。宋钦宗又遣使将童贯、赵良嗣斩首,悬于东京街市,以告天下。这些人为了自己能立下奇功,不惜违背祖宗国法,蒙蔽艺术皇帝,翻云覆雨,导致天裂之祸,虽一度创下无上荣耀,尤其是童贯这个宦官王,成就了古往今来罕见的军功,但最终未能逃脱一罚,也在历史上留下了永远洗脱不净的恶名。当然,客观的说,我个人认为宋人为泄愤而杀童贯还是有些值得商榷。以童贯犯下的弥天大罪,杀一千遍也不算多,但在那个关键时刻确实也不该杀,就算要杀也要先安排一个能取代他地位的人,因为他是陕西军的核心,保家卫国的希望显然应该在陕西军而不是内地其他部队。而这个时候贸然杀掉陕西军的核心首脑,正好比《三国演义》中曹操杀蔡瑁、张允而使自己的水军丧失头脑一样。事实上童贯在被流放时也非常坚定的认为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不会杀他,刚看到使者急冲冲追来还以为是来请他复官的,万万没有想到却是来杀他的。靖康之难中陕西军基本没有出力,主要是因为西夏的牵制,但宋廷贸然杀死童贯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年轻的宋钦宗以及义愤填膺的众臣可能确实太冲动了一点。
八月,宋廷密议联络金军元帅右都监耶律余睹反金,耶律余睹本是辽帝国旧臣,较早降于金国,所以宋廷认为有机可趁。恰逢金国派契丹人萧庆(有的史料作萧仲恭)来使,宋廷便把联络余睹的蜡书交给他,请他共谋。但萧庆却立即将蜡书交给了斡离不,于是女真人又得到了一个南侵的理由,金军仍和去年一样分两路南下。
粘罕又回到太原,经过近一年的封锁,太原依旧屹立不倒,粘罕非常恼怒,亲自督战,金军无不奋勇。女真这个民族前不久还是渔猎部族,但是跨越式发展后技术却非常先进,尤其精于攻城。粘罕大军围困了太原近一年,没让城内突围,也没让一个援军到来,现在他又拿出30座重砲,向城头发起猛攻,城上楼橹中弹必崩。王禀在楼橹上安装栅栏,内置糠布袋,一旦栅栏被毁,立即修复。粘罕又造了50余台巨型装甲运兵车,每辆都以生牛皮和铁叶装甲,内载数百人推行,搭载不少薪柴用于填平壕沟。王禀早有准备,在壕沟内准备了火源,待填装的薪柴较多时引发火源,将金军的巨车全部焚毁。粘罕又造了一种“鹅车”,是一种形状似鹅的巨型装甲运兵车,也可以装载数百人,但立起一个状似鹅颈的高台,士卒直接从鹅颈攻上城头。王禀在城上修筑也似鹅形的跳楼,用长绳把巨石挂在鹅车的颈上,使鹅车倒地不能前进。
虽然王禀百般化解粘罕的攻势,但城内的粮草已尽,人们先吃草根树皮,继而烹煮皮甲弓弦为食,到最后竟然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九月三日,羸弱的太原终于抵抗不住生猛的金军,被攻破。知府张孝纯被粘罕所擒,犹骂不绝口。王禀率羸卒巷战,并突围而出,金军穷追不舍。王禀奋力搏击,身中数十创,情知不免,怀抱宋太宗御容投汾河而死,其子閤门祗候王荀同殉,通判王逸自焚死,转运判官王毖、提举常平单孝忠等三十余名文武官员全部壮烈殉国,全城军民无一人请降。
气急败坏的粘罕令人从河中将王禀的尸体打捞上来,策马踏为肉泥以泄愤。太原百姓大多已在围城中饿死,仅存的百姓在城破之后依然誓死不降,粘罕下令全部屠杀。
壮哉宋军!壮哉龙城!
其实在粘罕围困太原的同时,斡离不已经长驱直入,华北平原尽陷敌手,太原是一座彻底的孤城,坚守下去并无胜算。但是,英勇的太原军民都没有放弃,围城九个月,上至总管王禀,下至普通百姓,无一人请降。粘罕多次向城内通报金东路军的进展,并给了他们投降的机会,但无人心动。其实他们知道,宋军已经败了,坚守下去并不为了得到什么,只为不负自己心中的信念。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儒家传人发自内心深处的坚强力量。殉国的宋朝军民除了三千胜捷军外,全部是宣抚司的文官和普通百姓,他们没有练过高强的武艺,更没有经过草原上的磨练,他们正是某些人眼中“文弱”的代表。他们确实没有过劫掠四方的“尚武”行径,但是,当他们面对暴行时这种发自内心的坚强,却是“尚武”人士永远无法理解的伟大精神。
英雄的太原!英雄的山西!
在这片表里山河的伟大土地上,曾诞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汉朝的李广,镇守太原,常年与匈奴奋战,留下了龙城飞将军的美誉;隋朝的李渊、李世民父子从太原起兵,建立了伟大的大唐王朝;宋朝的潘美、杨业、张齐贤驻守山西,对战强大的契丹帝国;王禀在整个华北平原都已沦陷的情况下,坚守太原,全城殉国;明朝的宣府、大同总兵府常年与瓦剌奋战,拱卫北京的安全;抗日战争中,第二战区的晋绥军阎锡山和八路军朱德总司令,面对号称“天下第一军”的日本第一集团军,抛开党派之争,并肩浴血奋战……
宋太宗曾想钉死太原的“龙脉”,但是他错了。这条龙脉不是一家一姓的帝业,而是龙的传人一脉相承的伟大品格。这种传承历经五千年生生不息,正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能够始终立足于这个险恶星球上的终极力量。
正是:
太行巍巍埋铁骨,汾水悠悠啸长歌。
龙城一脉千秋血,多少儿女壮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