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市面上那些原本因为过时而滞销的旧式袍褂,立刻成了当时最抢手的商品。还没有到中午吃饭时分,这些前朝衣冠就已经被抢购一空。买不到的遗老们挖空心思,有的便上戏班子去出高价买唱戏用的前朝戏衣,有的人更是跑到寿衣店……因为寿衣店也有前朝衣服嘛。
这下好,北京街头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各色人等都出来了。
前朝袍褂还好办,龙旗就比较麻烦了,因此此时离清朝覆灭已近六年,龙旗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怎么会晓得今天龙旗会重见天日呢?被逼得没办法了,那些店铺的伙计就自己拿纸糊个三角旗,然后画条小龙,涂成黄色挂出去。最可逗的是,有些人的绘画水平不过关,小黄龙被画得更条死蛇一样,实在大煞风景。但不管怎么说吧,这街道和胡同里一排排的纸旗帜迎风飘展,倒也气象一新,真的是换了人间。
在复辟的季节里,最宝贵的是脑后的那条辫子。众所皆知的是,张勋不但自己留辫子,而且他的军队全是辫子;更绝的是,辫帅的好恶及用人标准……还是脑后的那条辫子。辛亥年张勋防守南京,那是见到街上谁没有辫子就要抓来砍头的。知道这个典故的人岂敢怠慢,纷纷想方设法收集毛发(譬如剪了老婆、女儿的长发),再做成假辫子安在头上,这才敢怪模怪样的到街上行走。
复辟的当天下午,当手下报告街上到处都是留辫子的人后,张勋听后乐不可支,拍腿掀须大笑道:“我说人心不忘旧主,今日果应其言。不然,哪里来这许多有辫子的人呢?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说到辫子,这里还有个笑话,说刚做了半个月内阁总理的李经羲得知复辟消息后,急忙来找张勋,质问他为何不通知自己……且未曾安排自己任何职位!张勋笑道:“老九莫怪,论你资格,当然有做宰相尚书的希望。不过呢,你的前程,生查查是被没有一条辫子断送掉了,我替你着想,委实有些不值得。”
李经羲道:“真是这样吗?那李盛铎有辫子吗,他又为何做了农工商部的尚书?”张勋说:“他虽然剃了头发,但对复辟却很有点功劳,你若想再为清室大臣,快回去蓄发,那时我再给你设法。”李经羲愤然道:“只怕我的头发蓄成,那宰相尚书仍然挨不到我呐!”说罢,李经羲便出京跑了。
在复辟期间,倒是有一件事情颇值得称道,那就是满族亲贵无论有无辫子,张勋一概摈弃不用。比如贝子溥伦,在清帝退位后便剪去辫子并参与了民国政治,在参与朝拜的时候被张勋看到,结果被斥骂为爱新觉罗的不肖子。溥伦抗辩说:“宣统帝退位前已经发布了剪辫之上谕”。老张说:“就算如此,你也是违背了列祖列宗之命,我自己是个汉人,还知道恪守先皇遗训呢!”溥伦讽刺道:“不错,真可惜你不是清室子孙!”张勋听后大怒,声色俱厉的斥骂道:“臣子臣子,臣便是子!”溥伦见张勋发了蛮威,只能嘿然而退。
溥伦还是只是被张勋抢白一顿,恭亲王溥伟则更是撞到枪口上去了。据时人笔记《复辟之黑幕》上说,溥伟本是宗社党首领之一,常年往返于天津、上海等地,为复辟大业而辛苦奔走。这次张勋复辟,居然没有通知他,溥伟十分气愤,便找到张勋质问并指斥其专擅之罪。
张勋听后,反唇相讥道:“自古以来,建立大功大业的都要捷足先登,谁让你今天才来,还想得个好位置,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溥伟听后大骂张勋忘本,听得老张心头火起,突然起身扇了溥伟几个耳光。溥伟是前朝世袭的恭亲王(恭亲王奕訢之孙),猝然之下被张勋打了耳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竟然殴打亲贵么?!”张勋狞笑道:“现在除了皇帝我最大,就是打了你,也没啥子稀罕的!”
对于张勋等人排挤满族亲贵的行为,原来宗社党的那些亲王、贝勒、贝子们十分气愤,他们随后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要找前摄政王载沣甚至宣统皇帝出来主持公道。帝师陈宝琛听说后,急忙嘱咐溥仪说:“本朝辛亥让国,就是这般王公亲贵干政闹出来的,现在还要闹,真是糊涂已极!皇上万不可答应他们!”
所幸的是,王公贵族们的牢骚还没有发完,讨逆军已经打到了北-京。这下好,这帮人又像当年那样跑没影了。
在复辟后的繁荣景象中,最不和谐的便是仍旧悬挂五色旗的总统府和不肯退职的大总统黎元洪。在复辟消息传来后,黎元洪又悔又恨,这下算是知道病急乱投医的结果了。不久,梁鼎芬、江朝宗和王士珍受张勋之命来到总统府,要求黎元洪立即退职,并接受“一等公”的封号。
梁鼎芬和黎元洪之前都在张之洞手下共过事,以为此去必然马到成功,能顺利的让黎元洪卸任总统并接收封号。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黎元洪在共和立场问题上倒还算坚定,此前他就拒绝了袁世凯称帝时期封的“武义亲王”称号,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当梁鼎芬拿出早已拟好的“奉还国政”的文书交给黎元洪盖印时,黎元洪拒绝道:“民国乃国民公有之物,我受国民之托担任总统,责任重大,退位与否,要尊崇民意,岂能个人决定?”
梁鼎芬冷笑道:“共和国政本就是先朝旧物,理应还给皇上,复辟乃是天意,民心如此,张大帅不过是顺天应人,才有此番举动。汝之前也受过清职,辛亥政变,也非公意,如今奉还大政,安享天禄,既不负清室,也不负民国,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善事?”
黎元洪听后一言不发,再次拿出泥菩萨的看家法宝,任凭梁鼎芬一再催促和王士珍、江朝宗苦苦相劝也不予理会。
梁鼎芬等人没办法,只好回报张勋,说黎元洪不肯退位。张勋听后,哼了一声,道:“你们先退下,我只有办法。”
梁鼎芬回宫后,越想越气,他邀集陈宝琛、朱益藩两位师傅一起进来找溥仪,要求严厉惩处黎元洪。据溥仪的回忆,当时陈宝琛脸色铁青,之前常有的笑容完全没有,老夫子几乎是失去控制的对溥仪说:“黎元洪竟敢拒绝,拒不受命,请皇上马上赐他自尽吧!”
溥仪吃了一惊,说:“我刚一复位,就赐黎元洪死,这不像话……民国不是也优待过我吗?”
陈宝琛听后气呼呼的说:“黎元洪不但不退,还赖在总统府不走。乱臣贼子,焉能与天子同日而语?”
最后,还是张勋的枪杆子发挥了作用。在辫子军强行接管了总统府的护卫后,黎元洪见大势已去,只得与仆从数人从小门悄然离去,并投入东交民巷法国医院避难,最后躲进了日本使馆。
在黎元洪逃出总统府后,张勋乐滋滋的骂道:“马勒-戈壁,当年革命党革了大清的命,我老张今日也革了民国的命;难道只许孙中山、黄兴这些乱党做革命伟人,就不许我老张做复辟伟人么?”
看来,复辟这词在现在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而在张勋和遗老们的眼中,简直是和革命党看待“革命”一般神圣呢。
《北洋年代》连载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