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之臣的话从来都要反着听才行,旨意里说要论功叙奖,赵巡抚却火急火燎地上疏请罪,明明是不想被海老爷牵连,却硬要大义凛然地表示,“可你们不应受到牵连”。旨意明明天黑才到,可赵巡抚、谭大人联名的奏疏却已经写好,端的是胸中有成竹、下笔如有神阿。至于那句“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也不知道在赵巡抚心中,沽名钓誉、大伪似直的海老爷算不算的小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自己算不算的君子。海知县、王知县荣升知州,弹冠相庆还为时尚早,不过有一说一,半年前海老爷可还在福建南平县做教谕呢,几个月的功夫便连升三级,即将出任知州,这提拔速度,估计网络爽文也不敢这么写,顺便科普一下,大明的曹州就是现在的山东菏泽,诸位也不妨仔细品一品赵巡抚的心思。山东曹州可不比浙江台州,赵巡抚竟然能把自己手下的知县,派到山东去异地提拔,自然与老恩师徐阶的全力支持分不开。
理学之臣为何迫不及待地要把海瑞跟王用汲调离原岗位,话不妨说的直白些,毁堤淹田淹了淳安、建德,当地百姓踊跃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开展灾后建设,率先把稻田改成了桑田,赵巡抚想要再苦一苦百姓,强推半价收购生丝的地方政策,这两个县自然是首当其冲。当初就是这两位知县,硬生生地搅黄了以改兼赈,把郑泌昌给逼上了绝路,殷鉴不远阿,赵巡抚要想完成前任巡抚的未竟事业,必须先把这两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给挪开,否则按照海老爷那个尿性,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赵贞吉为何执意要苦一苦百姓,这事儿还得从头往前捋,随着浙江大案的尘埃落定,严党与清流的对决,也从政治领域转换到了经济领域,黑猫、白猫,能捉到耗子的才是好猫;严阁老、徐阁老,能帮道长捞钱的才是好阁老。严嵩派鄢懋卿南下巡盐,就是想向道长证明,严党现在还有用,大明现阶段也根本离不开严党;徐阶派赵贞吉再苦一苦百姓,也是要告诉道长,他们严党能干的,我们清流一样能干,就算少了严屠户,也绝不会让道长去吃带毛的猪。
徐阁老打定了主意,政治上对严党退避三舍、坚壁清野,经济上却要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严嵩在道长面前曾断言,今年绝织不出五十万匹丝绸,徐阶则偏要让赵贞吉织给道长看,用事实来证明,徐阁老虽然现在不当家,但他绝对有当家的实力,至于未来什么时候轮到他当家,还是道长说了算。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严嵩、徐阶都急着向道长证明自己,两人手段尽出、各显其能,只是苦了两淮的贪官跟浙江的百姓,严党南下巡盐、清流半价收购生丝,最终得利的却是道长。这世上没人会嫌钱少,尤其是像道长这样的圣明天子,两条腿走路外加两头下注,胡宗宪的军费还有国库的亏空,总算是有了着落,既解了大明的燃眉之急,又能让道长捞个盆满钵满,还不用天子去担骂名,这买卖做的简直不要太划算,道长表示很满意。
(四百三十)海老爷辞官(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九集
根据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是永远守恒的,如果小人气长,君子必然气消,一消一涨之间,能量方能守恒,据此推断,理学之臣压根儿就不懂什么物理。谭大人双眼无比真挚地望着海老爷,就好像从来不知道有齐大柱通倭这档事儿似的,信誓旦旦地说道,“朝廷要是不准这道奏疏,我和赵中丞一起辞职”。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赵贞吉和谭伦两位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辞职的,朝廷旨意里写的明白,对于办案有功人员,“内阁会同司礼监论功叙奖”,审结浙江一案,这便是功,所以海知县升为海知州;把倭寇奸细齐大柱送到了胡宗宪身边,这便是过,所以要杀海知州的头,功是功、过是过,一码归一码,这便是道长口中的,“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海老爷沉默了半晌,抬眼扫了扫面前的二人,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调侃着问道,“多谢赵中丞、谭大人的保举,但不知让我们出任知州后,还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不得不说,海老爷你真心想的有点多了,等你赶去山东出任知州后,只怕屁股还没坐热,就得被锦衣卫拉去协助调查了,你除了多吃几口牢饭之外,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赵巡抚的意思海老爷自然懂,说好听点是知县升知州,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说难听点就是,把这俩既碍眼又碍事的鸟知县,清除出赵巡抚跟谭大人的队伍,台州是前线,看起来兵凶战危,其实还是给王用汲留了一线生机;曹州是后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是一处死地,正所谓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严阁老放过谁也不可能放过海老爷,只等海老爷卸任了钦差,便是他的死期。
对赵贞吉而言,此刻的海老爷其实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让这鸟知县死也死的明白些,“当务之急是要为胡部堂前方抗倭筹集军需。秋后了,再苦一苦百姓,将今年的税赋,尤其是桑户的蚕丝税收上来,军国大事,百姓也能谅解。”郑泌昌也好、赵贞吉也罢,这世上谁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手段,百川东流归大海,羊毛出在羊身上,换谁来做这个浙江巡抚,最后都是要苦一苦百姓的,端的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你赌上性命所做的一切努力,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圣明天子在上,严嵩还是那个严嵩,严党还是那个严党,只不过把郑泌昌、何茂才换成了赵贞吉、谭伦,依旧是半价收购生丝,依旧是要再苦一苦百姓,海老爷,问你一句诛心的话,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这人间又是否值得。军国大事,百姓自然能够谅解,就算百姓不谅解其实也无妨,认识不到先认可,认可不了先认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中去慢慢理解就好,大概从来都是如此吧。
只可惜海老爷不是普通百姓,对于赵贞吉的做法,他既不认可也不认同更不理解,淳安的父老乡亲压根儿就信不过官府,之所以肯借粮去改种桑苗,一半是迫于齐大柱的淫威,一半是信了海老爷的鬼话连篇。改种桑田之后百姓仍按稻田纳税,海老爷当初的承诺言犹在耳,如今忽然又冒出来个蚕丝税,而且还是按照生丝市场价的50%征收,海知县夏天才把父老乡亲们给忽悠上车,这刚入秋,便迫不及待地关门打狗了,你让淳安的乡亲们怎么看待海瑞这个青天大老爷。海老爷这会儿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难怪赵贞吉非要把自己给安排到山东当知州,这是生怕自己留在浙江,耽误了人家的军国大事阿。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某种程度而言,海老爷跟淳安乡亲们的境遇其实也差不多,都是身不由己、任人鱼肉,当初谭伦靠着一封书信把海老爷忽悠来了淳安,海老爷又靠着自己的伶牙俐齿与个人信誉,忽悠着淳安的百姓把稻田改了桑田。百姓信了海老爷的鬼话,结果被官府多割了一茬韭菜,美其名曰蚕丝税,这特么根本就是智商税;海老爷信了张居正、谭伦的鬼话,倒严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不但没能救百姓于水火,还差点误了卿卿性命,一饮一啄之间,莫非前定,正映了道长的那句话,“有时候贤与不贤,也由不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