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3

白孝德本打算派数十名将士与段秀实同去，段秀实摆摆手拒绝了：用不着。

最终他只带了一个瘸腿的老兵跟他一起去。

两人刚到郭晞的军营门口，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就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面对山呼海啸般喊打喊杀的士兵，段秀实却如定海神针般泰然自若。

他笑着对他们说：杀一个老兵，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呢？我把自己的头送上门来了，省得你们跑路，这服务态度可以吧。

士兵们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只听说有上门送礼的，没听说有上门送死的！而且还这么开心！不像是死到临头，倒像是双喜临门！这人到底是有毛病呢还是有什么诡计？

就在他们愣神的时候，段秀实突然把脸一沉，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常侍（郭晞在朝中的职务是散骑常侍）哪里对不起你们！副元帅（郭子仪）哪里对不起你们！为什么你们要作乱毁掉郭氏一门！

此时郭晞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段秀实丝毫不给他面子，质问他说：副元帅功盖天地，应该考虑善始善终。如今常侍纵容士兵恣意妄为，一旦发生变乱便会殃及副元帅。到那时你们郭家的功名还能留下多少呢？

没等他说完，郭晞的脸已经红到了脚后跟：多亏段公您的教诲，郭某敢不从命！

他恭恭敬敬地对段秀实拜了两拜，随后回头对士兵们怒斥道：都给我脱掉铠甲回到军营里去，谁敢再闹的，一律斩首！

随后郭晞设宴招待段秀实，并留他在自己的帐中过夜。

为了确保他的安全，郭晞整宿都没敢脱衣服，同时还让警卫严加警戒。

而段秀实却全不在意，一秒就进入梦乡，一睡就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郭晞随段秀实一起到节度使白孝德那里请罪。

之后他一直对部下严加约束，从此他的士兵再也没有骚扰过驻地的百姓。

对郭晞军营中发生的这一切，郭子仪估计并不知道。

回到长安后不久，他又被任命为都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出镇河中（今山西永济）。

在那里，已经69岁的他每天练练兵，打打拳，喝喝茶，散散步，看看书，下下棋，打打牌，泡泡脚，日子过得紧凑而不紧张，简约而不简单。

可不久之后的公元765年九月，他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了。

仆固怀恩又再次卷土重来了！

这一次，仆固怀恩的出兵规模比上次更大。

他纠集了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刺（羌人的一支）等部数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大举入侵—吐蕃军从北路攻击奉天（今陕西乾县），回纥军和仆固怀恩本人统领的部队紧随其后；党项军从东路杀向同州（今陕西大荔）；吐谷浑、奴刺则从西路直扑周至（今陕西周至）。

事态紧急，郭子仪向皇帝李豫上疏，让他立即下诏征诸道节度使率军赴援。

然而诏书下达后，除了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立即出兵外，其他各道军队迟迟没有到位。

李豫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奇迹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

叛军主帅仆固怀恩在进军途中突然得了暴病，暴死于鸣沙（今宁夏中宁）！

消息传到长安，群臣纷纷向皇帝李豫道贺。

李豫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而是发出了这样的一声长叹：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不过我个人觉得，李豫的反思虽然显得挺诚恳，但其实并不十分中肯。

该为此负责的，除了仆固怀恩的左右，也许更应该包括他李豫的左右—如骆奉仙、程元振、鱼朝恩之流！

一个人做错事不可怕，不知道自己做错事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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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仆固怀恩死了，但他发起的这次针对唐朝的军事行动却并没有结束。

吐蕃人、回纥人既然出兵了，就绝不可能空手而归—出动这么多人，走了这么多路，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差旅费谁来报销？

九月十五日，吐蕃大军进抵奉天（今陕西乾县）城下。

奉天守将是郭子仪手下的朔方兵马使浑瑊—他是奉郭子仪之命提前入驻奉天的。

面对数量远多于己的敌军，浑瑊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主动出击。

趁吐蕃军立足未稳之际，他打开城门，率两百精骑对吐蕃人发动突然袭击。

浑瑊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阵。

吐蕃人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其中数百个倒霉蛋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睛一睁一闭，发现这一生就过去了。

更多的人也没来得及反应，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这一仗就过去了。

因为浑瑊并没有恋战—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对吐蕃人的攻击就相当于打架时弱者对强者的偷袭，打一拳就得马上跑，否则等对方回过神来，他就只有满地找牙的份了。

故而在他和部下斩杀数百人并抓获一名吐蕃将领后，便立即策马返回，麾下的两百骑兵无一人伤亡。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个喷嚏的时间。

吐蕃人刚到就遭了一个下马威—虽然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不免有些丧气。

而城头上的唐军将士见状则士气大振。

好长一段时间后，吐蕃人才缓过劲来，开始攻城。

浑瑊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率军严防死守。

转眼几天过去了，吐蕃军不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还损失了五千多人，无奈只得拔营而去。

浑瑊的顽强抵抗，为其余各路唐军的布防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就在他与吐蕃军周旋的时候，郭子仪已经率军进驻泾阳（今陕西泾阳），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进驻东渭桥（今陕西西安高陵区），滑濮节度使李光进驻守云阳（今陕西泾阳东北），镇西节度使马璘、河南节度使郝廷玉驻守便桥（今陕西咸阳西南），宦官骆奉仙和大将李日越驻守周至…

然而形势依然十分危急。

为了鼓舞士气，李豫下诏宣称要御驾亲征—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所有人都知道，这话就和小商品市场喇叭里喊的“跳楼大甩卖，卖一件亏一件”一样是不能当真的。

和皇帝相比，观军容使鱼朝恩就不光是嘴炮了。

他的表现异常积极—先是下令征用所有城中百姓家里的马匹，用作战马；接着又要求全体男子都穿上黑衣，作为团练兵协助正规军防守，同时还把各个城门的三个门洞关闭两个，仅保留一个用作出入…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效果那是相当的明显—长安城内本来还算稳定，被他这么一搞，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

一时间谣言满天飞，恐慌情绪如溃堤的洪水四处蔓延。

百姓们纷纷逃跑，城门口有人把守，他们就另想办法，有翻墙的，有挖洞的，有跳楼的…

鱼朝恩本人也吓坏了。

几天前，他还满口的豪言壮语，现在却前言不搭后语；几天前，他还满腔的万丈雄心，现在却是不跑就觉得不安心…

他打算让皇帝李豫前往河中避难，可又担心大臣们反对，便决定动用武力迫使百官就范。

这天早朝，文武百官都在皇宫外列队等候入宫，宫门却迟迟未开。

正在他们纳闷之际，鱼朝恩突然带着数十个手持刀枪的禁军走了出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吐蕃进犯京畿，皇上车驾准备巡幸河中，诸位有何意见？

望着禁军手里闪着寒光的刀枪，官员们都沉默了。

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