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8
比起李抱玉,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则更加直接,他甚至言之凿凿地说仆固怀恩勾结回纥谋反!
之所以要这么说,倒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是因为他与仆固怀恩之间的关系已经闹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辛云京出身于将门世家,他性情强悍,作战勇猛,在平叛的战场上屡建奇功,很得军心,后来河东发生兵变,节度使邓景山为乱军所杀,他受到将士拥戴,被朝廷任命为了新的节度使。
辛云京和仆固怀恩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上一年年底,回纥人大举南下,驻扎在太原以北的忻州(今山西忻州),仆固怀恩临危受命,前去与回纥登里可汗会面,回程时路过太原,没想到辛云京却由于担心他与回纥人联手攻击太原而紧闭城门,让他吃了个闭门羹,搞得他很没有面子。
这次仆固怀恩护送回纥人出境,再次经过太原,本以为他凯旋而归,辛云京应该会热情款待他们,万万没想到辛云京竟然还是跟上次一样如临大敌,既不让他进城,也不出城接待!
这让仆固怀恩怎能不恼羞成怒!
他一面上疏向皇帝李豫告状,一面传令部下,咱们不走了(按理他手下的朔方军在完成任务后是要回朔方的),就留在河东,给辛云京点颜色看看!
滴水之仇,当涌泉相报!
他亲率万余人驻于汾州(今山西汾阳),同时命其子仆固玚领兵一万进驻榆次(今山西晋中榆次区),部将李光逸进驻祁县(今山西祁县),李怀光进驻晋州(今山西临汾),张维岳进驻沁州(今山西沁源),对太原的辛云京形成了包围态势。
辛云京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当时正好宦官骆奉仙来太原办事,辛云京立即给他送去多到让人无法拒绝的厚礼,让他回京后向皇帝报告仆固怀恩与回纥人合谋,反状已露。
只要钱财足够多,让鬼推磨都好说,何况骆奉仙只是个俗人!
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其实骆奉仙之前和仆固怀恩的交情还算不错,甚至还曾结为兄弟,但在骆奉仙看来,自己就连真正的小弟弟都可以舍弃不要,丢弃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有什么关系!
从太原回长安要经过仆固怀恩所在的汾州,骆奉仙心里有鬼,本来不想与仆固怀恩会面,可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想要忘的事往往很难忘,而想要记住的事却总是容易忘,想要找的人往往很难碰到,而想要躲避的人却总是那么容易遇到…
骆奉仙在途中还是被仆固怀恩截住了。
和辛云京一样,仆固怀恩也希望骆奉仙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话,便设宴款待骆奉仙。
酒过三巡,仆固怀恩的母亲突然板起面孔,对骆奉仙说:你和我儿子曾约为兄弟,现在又和辛云京如此亲近,你还真是和尚打赤脚—两头都光啊!不过,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希望你以后还是我儿子的好兄弟!
被当场点穿心事的骆奉仙顿时如被捉奸在床般窘迫,他不好意思再看老太太,只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只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仆固怀恩亲自为骆奉仙跳了一支舞。
骆奉仙只好也按照当时的惯例,给怀恩赠送了缠头彩(唐代民俗,演出结束后客人须赠送锦帛,称为缠头彩)。
仆固怀恩一面笑着接过彩头,一面热情地对骆奉仙说:明天就是端午了,你就别走了,咱们兄弟俩再畅饮一天!
骆奉仙哪里肯留—他觉得在这里多呆0.0001秒都比10000天还要漫长!
因此他坚决推辞。
仆固怀恩执意要留他再住一晚,便耍了个手段,偷偷将骆奉仙的马藏了起来。
不料这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no.179
骆奉仙回到驿站后,发现自己的马竟然不见了。
他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
先是责怪我,现在又偷走我的马,不让我走,难不成是要害我?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就慌了。
窗帘被风吹动他觉得里面藏着人,床底下一只老鼠跑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觉得床底下藏着人,到后来甚至连空气中掉下了一粒灰尘都足以使他魂飞魄散冷汗直流汗毛竖得像刺猬膀胱产生抑制不住的释放内存的冲动…
他哪里还待得下去,慌忙趁着夜色翻墙逃走。
仆固怀恩闻讯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唉,自己的一番好心,竟然被当成了驴肝肺!
他连忙命人追上了骆奉仙,将马又还给了他。
然而这已经不可能消除骆奉仙心中的怨气了。
一回到京城,他就向皇帝李豫哭诉:仆固怀恩要反,这一点辛云京和臣都看出来了—臣要不是半夜翻墙逃跑,肯定就没命了!
李豫没有表态。
在他看来,仆固怀恩这个人桀骜不驯,如今又立下了大功,有些骄横是可能的,但要说他造反,他还是不大相信的。
不久,仆固怀恩也听说了骆奉仙诬告他谋反的消息,一时激愤不已,上疏说自己被辛云京和骆奉仙恶意陷害,要求皇帝明辨是非,将两人诛杀。
李豫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经历了多年的动乱,他现在必须把稳定当成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便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分别下诏给仆固怀恩和辛云京,好言好语地劝慰他们,劝他们和解。
辛云京是我格手心肉,仆固怀恩侬是我格手心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实在舍勿得那两块肉…
这下仆固怀恩更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天使,而辛云京却是污蔑他的小人,皇帝把他和辛云京相提并论,就等于是超市把一瓶二十年陈的茅台和一泡二十年陈的尿卖同样价钱一样可笑!
这完全就是是非不分!
他越想越气,越想心中越不平衡。
是啊,这些年,他和他的家人为国家作出了那么大的贡献,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他的女儿远嫁异域,整个家族战死的有四十六人,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又是他两次出面向回纥求援,领着回纥人和自己麾下的朔方军一起浴血奋战,这才得以收复两京、平定河南河北!这样的功劳,举国上下,有谁能与他相比!
没想到现在叛乱平定了,自己却被人诬告谋反,而皇帝不仅不帮他说话,竟然还要他与陷害他的人和解!
一气之下,一气呵成,他又写了一封奏疏给李豫。
在这封奏疏中,他先是一一列举了自己的六大功劳,接着又写了这么一番话: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陛下听信(辛云京、骆奉仙的)诬陷之词,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倘若陛下不接纳我诚恳的意见,只是一味因循苟且,那么臣不敢说一定能保住自己的家,可陛下又岂能让国家安定!
这样的措辞实在是太欠考虑太意气用事了。
仆固怀恩也许是个不错的将领,但肯定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这样的个性,也许中午不会有问题,因为早晚会出事!
毫无疑问,李豫看了这封奏疏后是极不舒服的。
什么指鹿为马,岂不是把他这个皇帝当成了秦朝的奸臣赵高!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那句“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恐吓!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说之前他对仆固怀恩和辛云京两人的看法还是五五开,那么现在他的态度已经完全站在辛云京一边了!
仆固怀恩目无君长,狂悖无礼,就算不反,至少也是不可信任的!
这种人要是靠得住,癞蛤蟆都能吟诗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