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非常希望它对楚国的每一次行动都能被外界关注到,在军事行动中,吸引外界关注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一是杀很多人,二是占领大片土地。前301年,秦国攻占穰城,斩首2万,接下来它又撤出了穰城;前300年,秦国攻占新城,斩首3万,两次加在一起,它总共杀了5万人,但只占领楚国一个城池,所以,这两次它用来吸引外界关注的方式是杀很多人。前299年,秦国占领楚国8个城池,但没有斩首记录,所以,这一次它用来吸引外界关注的方式是占领大片土地。我想到的问题是,其中哪一种方式对秦国更有利?应该是占领土地的方式,杀人之后它一点实际好处都没有得到,而被它占领的土地将变成秦国领土,它是在进行扩张,那么,为什么前两次它却只杀人,基本上不扩张呢?
前301年攻占穰城的时候,垂沙之战还没有结束,前300年攻占新城的时候,垂沙之战刚结束不久。这段时间,齐韩魏三国的几十万大军驻扎在南阳盆地之中。如果秦国决定去占领楚国大片土地,它的军队必须在南阳盆地的西部扩散开,联军总指挥匡章是孟尝君的人,他带着联军迎上去,和秦军发生冲突,然后倒打一耙,向朝廷汇报秦国对齐国有敌意,首先攻击了联军,请问,秦国说的清楚吗?所以,当联军还位于南阳盆地内的时候,秦军只敢占领边境线上的一个城池。到了前299年,时间过了很久,三国联军已经离开了南阳盆地,秦军这才敢大举往前推进。我专门提出这个问题,原因何在?通过魏冉过去所做的一系列决策,我们可以发现他的个人风格特点,小心,慎重,稳妥,还要经过集体讨论,面面俱到,不大可能由于疏忽和遗漏而犯下错误。魏冉是秦国的棋手,他的走棋风格是值得高度重视的。
秦国恃强凌弱,用赤裸裸的武力手段威胁楚国,当然激起了楚国人的强烈反感,昭睢和屈原这批官员们都劝楚怀王不要答应秦国的提议,他们认为这个提议当中疑点重重。现在的秦楚关系很紧张,就算两国都愿意缓和关系,也应该有个过渡期,两国可以先派出外交官员慢慢的谈,立即就要楚怀王亲自出马,太隆重,也太仓促了。而且和谈也没有多大意义,就算和谈成功,两国达成协议,谁能保证秦国有朝一日不会突然撕毁协议,再次出卖楚国?秦国过去的所作所为清楚无比的表明它是一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国家,对这样的国家来说,协议比一张废纸强不了多少。还有,顺从秦国的要求等于屈服于秦国的武力威胁,这是楚国的耻辱。秦国眼看着就要遭到三国联军的进攻,到时候它自身都难保,还有什么心思来进攻楚国呢?楚国只需要不理会它,咬紧牙关,再坚持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这些话言之成理,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说,楚怀王都听不进去,他力排众议,最终还是去了秦国,我们知道,正是这一大多数人难以理解的决定成全了秦国的绑票计划,也断送了楚怀王自己的性命。在做出这个重要决定的时候,楚怀王的脑袋里面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他是怎么想的?我分析,可能是两个原因的共同作用,促使他的想法变得怪异。
一是他有动机。楚怀王继位是在前329年,在他继位几年前,楚国在徐州相王期间击败了齐国,他继位几年后,楚国又在五国相王期间击败了魏国,那时的楚国是威风凛凛,毫无愧色的跻身天下顶尖强国之列,可是到了垂沙之战结束的时候,楚国已经濒临亡国了,那么,谁应该为此负责呢?作为楚国的最高领导人,楚怀王在位30年时间里,楚国经历了一个由强转弱,直至彻底衰落的全过程,仅仅因为这个时间上的重合,他就难辞其咎。
再深入追究下去,楚国的衰落具体来说是它在两轮大战中连续遭遇惨败的结果。丹阳-濮水之战中,它被秦国领导的联盟打的大败,无名,垂沙之战中,它又被齐国领导的联盟打的大败。丹阳-濮水之战是秦国主动向楚国发起进攻,楚国只是被迫应战,这个没有办法。可是无名之战和垂沙之战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楚国原来和齐国是一对好好的盟友,齐国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楚国的事情,是楚国不讲信义的改变对外政策,抛弃齐国,转而和秦国结盟,是它自己决定站在齐国的对立面,从而得罪了齐国。
更换盟友之后,楚国接下来的一个对外政策也值得商榷。为什么楚国的主力部队会在无名之战一场战役中就被消灭掉?因为战役刚开始它就把它能够调集的主力部队都派出去进攻韩魏,所以无名之战的南线战场上,秦楚联盟的大部分军队,乃至绝大部分军队应该是楚军,只有一小部分是秦军。楚国联合秦国展开猛烈攻势,立即就让韩魏萌生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它们因此得出结论,和楚国之间再也没有和平共存下去的可能性,只有打垮楚国,它们才能获得安全,于是,由于楚国自己采取的行动,它又狠狠的得罪了韩魏两国。
必须加以注意的是,在做上述两件事的同时,楚国还付出了一个隐藏的代价,那就是违背它的传统战略。楚国抑强扶弱,维持平衡的传统战略已经实行了几十年,上百年,成为政府官员们普遍赞同的共识,所以这不是一个小代价。在孟尝君看来,楚国决定更换盟友说明它正在把传统战略丢在一旁,弃之不顾,进攻韩魏的行动则更进一步,说明它正在走上一条与传统战略恰好背道而驰的路线。试想,无名之战中,如果齐国没有及时出手会出现什么后果?秦国和楚国加在一起的实力对韩魏的优势之大称得上是压倒性的,它们很可能会比较轻松的击败和歼灭韩魏主力部队,占领韩魏大片土地。现在秦国都已经极为强大,它又向东方扩张大片土地,实力不断增长,反观齐国,它的实力原地踏步,而韩魏失败后,剩下的国家里,燕国也是秦国的棋子,赵国还在恢复元气,它和齐国的关系也很不好,齐国连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盟友都找不到,今后齐国用什么办法才能去抗衡秦楚联盟呢?可见,一旦无名之战中韩魏被击败成为事实,整个天下的形势就不可挽回的完全失衡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前景趋于明朗化,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