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楚国国内存在着一个强大的贵族势力,贵族势力强大造成了两个长期后果:一是国家的中央集权能力被地方上贵族所拥有的世袭特权所削弱,中央政府对一些地方的控制不够有力。二是统治阶层和平民阶层之间的矛盾尖锐。两个后果合起来,使得楚国的国家结构总体而言比战国七雄中的其他国家要松散,脆弱一些。当国家发展顺利的时候,这些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被有效掩盖起来,可是一旦国家遭到严重失败的时候,比如垂沙之战后的楚国,中央政府的实力和威信显著降低,那么,这时就会屋漏偏逢连夜雨,把这些问题也挟带着爆发出来。
我认为,垂沙之战后的一段时间是楚国历史上面临的第二次亡国危机,第一次亡国危机是在春秋末年,吴王阖闾和伍子胥率领吴国军队攻入楚国郢都的那一段时间。而在第二次亡国危机中,敌人的一记猛击把楚国心脏部位打的稀烂,痛的楚国差点就此晕死过去,过了很久它才缓过一口气,勉强活了过来,所以,楚国可以说是非常惊险的保住了它的国家命脉,度过了第二次亡国危机。
三国联军已经停止了对楚国的进攻,楚国都命悬一线,摇摇欲坠,假如这个时候发生的情况是,强大的三国联军没有立即停止进攻,即使它们的攻势只多进行一波,多碰了楚国一次,楚国可能都会因此而倒下。幸运的是,三国联军真的一次都没有再去碰它,垂沙之战后,孟尝君的决定是,全军就地驻扎,开始和楚国谈判停战事宜。联军方面提出的条件楚国马上就接受了,因为这个条件异常宽厚,宽厚到楚国觉得不可能有更宽厚的条件了。它只需要答应派太子横到齐国做人质就行,不需要付出任何实际代价。楚国的损失已经极其巨大,现在每一分力量对它来说都是很宝贵的,孟尝君不想再给它增加多余的损失,孟尝君明白,他至少应该做到的底线是保住楚国,不让它灭亡。楚国灭亡之后,楚国人的身份意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泯灭,只有让楚国生存下去,楚国对秦国的仇恨才能通过楚国人这个载体连绵不绝,代代相传的延续下去。
现在的孟尝君还有权力独自决定这种大事吗?我估计是不行的,他必须首先征求齐闵王的同意。那么,他又是怎么说服齐闵王的呢?先打楚国,再打秦国从一开始就是孟尝君的计划,齐闵王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停止对楚国的进攻某种程度上也是附和齐闵王的意见。还有,如果联军继续进攻,度过汉江直取楚国都城,结果是什么呢?楚国的灭亡将不可避免,秦国,韩国,魏国,齐国,宋国这些国家都是楚国的敌国,也都是楚国的邻国,它们将掀起一股共同瓜分楚国领土的狂潮。
在瓜分楚国的时候,齐国的扩张路线应该是这样的:从它最南端的国土莒地出发朝着南方一直推进到淮河,占领楚国东海岸边的一块地方。这块地方比较贫瘠,而且一马平川,防守态势不利。如果它想要更富饶一些的土地,那就得又改变方向,转而向西继续推进,但是这样它很快就会和魏国与宋国的扩张路线重叠,继而产生出一堆多余的,麻烦的事情。我们知道,齐国的西面和南面是以缓冲国为屏障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而向南方的楚国扩张,它增加的土地是一块超出缓冲国和现有防御体系范围的,孤立的,分支状的部分,而且还都是平原地形,以后怎样对这块土地加以稳固防守,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齐国之所以历来向南方扩张的兴趣都不大,就是因为这种做法等于把它精心营造的现有防御体系废弃掉,而拿到的好处却并不是很多。
齐闵王用来批评孟尝君一个重要口实是,孟尝君领导着齐国卷入了大规模战争,却没有给齐国带来相应的实际好处。比如垂沙之战,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战后,在占领的南阳盆地里面分到了最大一块土地,获得最多好处的是三国同盟中实力最弱的韩国,魏国分到了南阳盆地里面一小块土地,而三国同盟中的盟主,实力最强大的齐国却两手空空,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孟尝君这不是让齐国当冤大头吗?同样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在打垮楚国过程中起到最大作用的齐国,在瓜分楚国的时候却只能分到一些边角余料,它甚至可能比宋国捞的好处都少,其他国家分到了更广阔,更富饶的土地,从此它们国力增强,齐国的国际地位因此而显得相对下降,那齐闵王岂不是也成了一个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