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心腹伴当会不会是陆续混进来的宋江部下，负责和燕青接应的？

答案是：也不可能。

在《卢俊义大战昱岭关宋公胆智取清溪洞》一回里，宋江说：“前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

这一回已经是全书的倒数第三回，战事比较靠后期了，居然燕青和柴进都还没有和宋江联系上，之后宋江不得已再派李俊等当第二批卧底，里应外合拿下清溪城，也没有能和燕青、柴进联络上。

所以，燕青身边的“心腹伴当”，也不是宋江的部下。

既不可能是方腊的部下，也不可能是宋江的部下，那么燕青的这些手下会是来自何方？

两担金珠一个人没法带走，必须有别人帮着挑，所以这里的文字是精确的，燕青身边确实潜伏有其他人。但是看紧接着下来交代柴进的文字，就蹊跷了：

““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

注意到了没？柴进既没有“心腹伴当”，也没有抢劫战利品。

我们都知道，柴进在梁山上的位次是高于燕青的，但是这里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燕青有心腹伴当，而且还是“数个”，柴进身边没有体己人。

燕青敢公然掠夺战利品拒不交公，“掳了两担金珠细软”攫为己有。柴进却不敢抢劫战利品，一点都没有拿。

要知道，抢劫战利品在古代是严重触犯军法，杀头都不过分。燕青敢这么明目张胆是极其反常的。想他当年和李逵一起救刘太公的女儿时，就乖乖地将从强盗处缴获的金银上交给宋江入库。（见《黑旋风乔捉鬼梁山泊双献头》一回

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撑腰，他会这样吗？

所以，总结上述两个对比：1、燕青有手下，柴进没有。2、燕青敢拿库里的东西，柴进不敢。

这已经显示：燕青此时的地位实际上已经高过了柴进。柴进没有靠山，而燕青有。

燕青身边的这“数个心腹伴当”，不是宋江的手下，也不是方腊的手下，而是朝廷派来安插在燕青身边协助他的。

仔细看过征方腊部分的读者会知道，宋江率部一路南进的过程中，朝廷也派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押后随行，负责从宋江手里接收攻下的城池以及传达朝廷文件。这些官员包括张招讨（南征总指挥）、副都督刘光世、中军从参谋和耿参谋、大将王禀、赵谭（此二人是童贯部下），等等。

这些官员在梁山军推进的过程中来回穿梭，传递着明的暗的各种信息。而燕青与宿太尉、徽宗那边的线人也埋伏在这些人当中。

当初燕青与柴进，一个扮作白衣书生，一个扮成仆者，只背着琴剑书箱来到方腊的朝廷。

书上记叙柴进曾经这么对方腊说过（注意看【】里的字）：

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方腊听了大喜。

柴进说“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但是我们前面已经考证过了，直到战争后期，都打到清溪洞了，宋江与他们仍处于失联状态，不可能派人过来。

但是柴进此处这样说，明显是以为可以和宋江联系得上，我们知道，弩和弓箭在古代都可以传递信件，柴进每天在方腊处套来的“军情重事”，理当由身份为仆从的燕青传递出去，而外面的信息也由燕青传递进来-------柴进以为燕青传递给了宋江，但实际上燕青传递的方向根本不是梁山军，所派来的人也根本不是宋江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宋江奇怪两个细作迟迟没有任何信息传递过来的原因。

当初，这个卧底的计划是柴进提出来的，并且主动提议要燕青陪同，宋江听了之后还为难地说哎呀燕青在卢俊义那边呢，得赶紧写封信让他过来。谁知道，话音还未落，外面就报告燕青来到------你说这天巧星，咋就这么巧了，人家肚子里蛔虫不是？

这应该是燕青和柴进商量好的，而且是燕青提议的主张。因为，当细作这种事情原本就是燕青最在行。

柴进是周世宗后裔，以前在招纳门客方面和宋江是同一个等级，却因为高唐州之事不得不屈居为宋江手下，心中难免还没有放弃那份竞争之心，他又不是五虎也不是步将，柴进的武功拿到战场上不行的，这就注定了他在正面战场上不可能有赢的机会。

但是燕青提议一起去做细作（毕竟当初在东京他们一起联手骗过王观察，燕青拿这事夸柴进也许柴进真的就觉得自己还不错），并且燕青同时表示自己愿意给他当副手，这让柴进有了底气，也以为是一个机会（等真相大白之时他别提多后悔了）。

只是，柴进没料到自己会被方腊招做女婿。

这是不利于他的卧底工作的。

因为身边多了一个枕边人，而枕边人最难避开，等于是天然安插的监视者。

我一直疑心这件婚事里面有燕青在起促成作用，比如暗中透漏了柴进的身世，以至于方腊觉得把女儿嫁给柴进可以形成政治联姻的效果？否则他为什么要招一个文弱书生？不如嫁给一个手握兵马的武将更有助于他的造反大业。

总之，驸马身份让柴进很难有机会去接触陌生人，从而也就断掉了他主动与宋江那边沟通的可能，他的一切信息的送出和获得，只能完全依赖燕青这个仆从身份的同伴。

燕青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当远离了梁山众人，只剩下他们两个，面对群狼环伺的卧底生涯，柴进会越加倚重燕青，离不开燕青，而燕青也就渐渐反仆为主，掌握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完全做得到在某些重大事情上把柴进蒙在鼓里。

————那么，燕青为什么想要去当细作？

————这就是朝廷给他的指示。

我们知道，征方腊一事，朝廷和梁山在立场和利益上是不一致的。

梁山方面希望战斗中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尽可能多地保全己方人员。

但是朝廷方面希望梁山与方腊两败俱伤，如果能同时拼掉最好。

我不得不指出一个可怕的事实：

以《宁海军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这一章回为分水岭。这一章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燕青和柴进出发去当卧底，一件事是安道全被朝廷要走了。

在这一章回之前，梁山军团与方腊军团作战，一路拿下润州、丹徒、常州、苏州、宣州等，虽然具体战役有胜有败，但是大的惨败是没有的，而且战线也一直是在往前推进。虽然伤亡也不小，但是多以地煞为主，生病的也只有杨志一个。照这样打下去，也许方腊并不能损耗掉梁山大部分的主力精锐

如此一来，两败俱伤的策略就起不到作用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必然有所行动————釜底抽薪拿走安道全，就是为了让梁山这边非战斗减员，以此削弱梁山的力量。事实上安道全一走，果然奏效，伤重不治死了徐宁等，瘟疫更是倒了好几员将领（后来大部分陆续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