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马倒在洛水边，在那场被称为血河的终极一战上，洛阳的郑王王世充率百残之师奋力一击，逆袭之下竟然反败为胜，一举击败了号称百万的瓦岗军，洛河里到处是漂浮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洛水。他们死得壮烈，但还有很多人露出了他们的怯弱，他们逃走了，回想起那场血战，秦叔宝至今仍然愤怒不已。有近一半的瓦岗军未做抵抗就或降或逃，杨文干就在逃跑的队列，他领着自己的骑兵未战即走，秦叔宝在马上向他怒吼也没有制止他逃离战场。而那匹黄色的战马就在那时被一支流弩贯穿马头，马发出最后的嘶鸣声，将秦叔宝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等他抬起头来时，郑兵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97.

杨文干的脸色像宣纸一样黄白，秦叔宝想起他在瓦岗时的外号就叫病屠夫，现在看来，他的身材更接近一位屠夫了。那件精细的铠甲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略小了些，腹部隆起一个小山丘，秦叔宝怀疑铠甲的系绳都要被撑断。这家伙自从投唐后，就没上过沙场了吧。秦叔宝这样想着，他说道：“你胖了。”

“没想到是你来应战，你该让那个打铁匠来，我不想杀瓦岗的人。”杨文干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粗犷。

“笑话！”秦叔宝冷笑：“你那天从洛水岸逃走，连累多少兄弟战死？你也配提瓦岗的名字？”

“我怎么不配！我在瓦岗时，你不知道在哪里，就是你们奉为明主的黑瘦小儿李密也比我晚上瓦岗。”

“可你背叛了瓦岗，你逃走了。”

“胡说！”杨文干的脸涨成猪肝色：“我没有背叛瓦岗，瓦岗不是亡于洛水，在洛口仓城内，在李密击杀翟大哥时，瓦岗就亡了！”

98.

秦叔宝没有接话，他看着杨文干愤怒的表情，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当年的瓦岗不是号称魏公之李密的瓦岗，那是东郡法曹翟让建立的小营寨，瓦岗三巨头是翟让和人称飞将的曹州人单雄信，以及现在的唐将李世勣。那时的瓦岗军只是中原百余支反隋武装中的一支，直到那个叫李密的人叩开山寨的大门。才智过人的李密将瓦岗带出齐郡，使瓦岗军成为义军之首，就连当日从太原发兵的李渊都不得不亲自致书臣服。李密也借此成为瓦岗的领袖，但瓦岗再大，也容不下两只老虎，一次宴会上，李密设伏击杀了翟让，将瓦岗掌控在一个人的手里。这是李密的得意之笔，也是李密的败笔，此后的洛水大战，瓦岗一露败象，当日的翟让旧部就纷纷反水，以致李密一战而败走长安，永远失去了争夺天下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那你该在火并时奋起抵抗，而不是在后面捅刀子！”秦叔宝还以愤怒，他依然忘不了洛水边不绝的惨叫声。他的五百亲信大半折在了那场大战，还有那匹黄马。

“奋起？你说得轻松，翟大哥被斩杀时只发出一声如牛巨吼，翟家兄弟尽数被诛，李世勣肩被斩见白骨，连单二哥都伏地求饶，你让我怎么奋起？”杨文干脱口而出，“我不在现场，这些都是单大哥跟我说的，当我对着单雄信大吼，问他为何不拼死一搏时，单大哥的眼神忧郁，声音凄凉，只给我‘静观其变’四个字。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血河之战，单大哥第一个率部退出战场，我立马跟进。”

秦叔宝沉默，他并不想回忆过去，瓦岗的岁月一开始充满激情，可结局让人唏嘘，群雄各奔东西。杨文干来到了长安，幸运地靠上了东宫，避免了洛阳东征，而他成为了秦府军将，本以为不会有机会面对面厮杀，可没想，命运依然让他站在了旧人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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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来跟我翻旧账的吧？”杨文干抬起手中的马槊，槊尖指向闪耀金光的天空。

“当然，我今天就是来讨旧账的！”秦叔宝也不再多说，手中那柄长槊同样被举起，江湖上的事情本来是说不清的，很多东西本就无绝对的是非对错，在说不清楚的时候，就只有用手中的武器、身体里的血来做回答。

“我要提醒你，不要看我胖了，我的槊可不会慢！”杨文干暴喝一声，猛夹马鞍，马槊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直刺秦叔宝。就在此刻，秦叔宝突然发现对方的槊杆通体银白，槊尖却是金黄色。

“金钉枣阳槊！”秦叔宝轻呼出声，他无比熟悉这根马槊，这是已经被斩杀的瓦岗飞将单雄信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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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神秘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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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

虽然是盛夏，但行宫外那两道飞流直下的瀑布让整个行宫山谷变得湿润，行宫的小径透着泥土的气息。魏征紧跟着裴寂的后面，刚才裴寂若无其事地将他从一队士兵面前领走，从两人的穿着来看，恰如一个高官跟他的随从。

魏征小心地记着路线，前面那座最大的宫殿是主殿仁智殿，右边那座稍小一点儿的当是排云殿，左边与之对称的是晖和殿。圣上当然住在仁智殿，小殿而两座偏殿该是秦王跟齐王的住所。魏征思忖着，不知不觉中已经随裴寂进入一个小殿，小殿虽然规模不大，但在行宫中拥有一处独立的住所已经足显裴寂的地位。

在奴仆尽数离开后，裴寂终于开口：“你们东宫的人倒是有趣得紧，有半路送东西的，这还罢了，这送东西的摇身一变成了告密的，那边有扯反旗的，有的在当阶下囚，你在行宫里当夜游神，我很好奇，还有什么是你们东宫的人干不出来的？”

魏征没有心情去体会裴寂话语中的嘲笑，他低哑着声音，问了最想问的：“秦王跟齐王已经去了庆州，杨文干难道真的反了？”

“杨文干到底反没反，你们东宫的人不是更清楚吗？”

魏征听出了这一句中的质问，急忙反驳：“别人可以误会东宫，但裴公怎么也这样想？”

“不是我这样想，是事实摆在这里！今天早些时候传来的消息，杨文干已经袭陷宁州，攻占百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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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干反了？魏征内心就像被一块巨石拖向深渊，但马上，他倔强地反驳：“杨文干反没反、为什么反不知道，但绝不是东宫要反，裴公久经宦场，难道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不说别的，你能想到一个东宫这样做的理由吗？”

“你倒撇得干净，天下谁人不知道杨文干是东宫出来的人，一百步外的武库里还摆着你们东宫送给他的二百副铠甲，送铠甲的可达志刚首告，杨文干那边就反了，如果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裴寂的声音尖锐起来。

“这当然不是巧合，一定有人设了此计将太子陷了进去，这些东西我们迟早会搞明白，但裴公，你不会真的认为太子是主谋吧？”说出这一句，连魏征都没有了信心。每一个高居在上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谁能保证太子没有瞒着他干下这件浑事？可幸好，魏征听到了一个疲惫的声音。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得让天下人信，得让圣上信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