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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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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美娘】

阿史那咄苾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虽然军事会议出现了分歧，但这并没有影响晚宴的气氛向着**迈进。首领们纷纷举杯呼名而饮，众乐齐鸣，五弦琵琶的声音清脆，横笛悠扬仿如草原少女在呼唤情人，而胡琴的声音更像草原的汉子在天际纵歌。渐渐地，这些声音弱了下来，只剩下鼓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什钵苾第一个放下了角杯，踏着鼓点声走到了中央，他伸开双手，像一只展翅的雄鹰纵情拥抱着月光，双肩耸动，腿有节奏地轻快地跳动，腰间的金饰挂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篝火照亮了天空，松木的香气弥漫开来，火星在半空中升腾跳跃。

每一个突厥人都是善舞的灵魂，萧美娘对这样的一幕并不陌生，那一年，她随夫君杨广巡视北疆，那时突厥的可汗还是忠诚无比的臣民，他率领部落出汗廷直抵边疆前来迎接，在接壤的草原上，处罗可汗摆下了丰盛的宴会，彼时夫君的舞姿依然印在她的脑海里。她以为幸福会永远像那天般浓厚，可就是那次会面，夫君让突厥的可汗给不服羁縻的高丽王带去了警告。警告失效了，高丽王没有应命来朝，回国之后，夫君就发动了最终导致亡国的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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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快就会从酒的海洋变成舞的世界，美娘想到，现在跳舞的已经不止什钵苾一人，他手牵着一位曼妙的突厥女子，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自己的位置加入到其中，就连处罗可汗也站起身来，他肥壮的身体跳起来却十分灵敏，用一个漂亮的旋身，处罗可汗来到义成的面前，可汗弯下了他的身体，将公主邀至舞场，整个晚宴顿时沸腾，踏歌声将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热闹，一年来笼罩在突厥人头顶的饥荒情景似乎都消失不见了。草原人总是善于忘记苦难，他们已经学会了乐观面对一切，只要他们还聚在都斤山脚下，这里的神女就不会离斥这些虔诚的人，只要他们还能燃起篝火，腾格里的目光就不会远离。美娘记起沿途听到的话语。

几乎所有的突厥首领都已经下场，但美娘注意到那位摸末依旧盘腿坐在那里，现在没有人跟他呼名而饮，他只好无聊地玩弄手上的小刀，将它不停地叉在面前的羊腿上，却没有割下一块肉。要不是刚才听到他阻止自己得到定襄，美娘说不定会同情起对方来，这么漂亮的面孔会是舞会上的宠儿，可没有姑娘邀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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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夫人！”一个粗黑的突厥首领在朝她们弯腰，右手拍在胸口上发出扑扑的声音，显然，他在邀请一位舞伴。顺着他的目光，萧美娘看到了身边的柳妍。她的脸比篝火更红，头低得像一只鸵鸟。等待了一会儿，突厥汉子发现自己没有希望邀请到这位美丽的中原女人，但他并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着走开。

“你这样太失礼了。”美娘说道，柳妍头更低了，却没有说话。“你该下去跳一会儿，我们还得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我们不能永远都表现得像拘谨的客人。”萧美娘继续说道：“或许，你可以跟那位摸末跳一下。”

“摸末？”想了一下，柳妍才明白萧美娘说的是那位貌美的少年，她惊慌得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我不会跳……”

“不会？”萧美娘的声音突然带着嘲弄：“当年你不就是用你那美妙舞姿迷住了我儿！”萧美娘不会忘记那天夫君望着柳妍的眼神，那种眼神太熟悉了，一旦出现，美娘就知道自己的后宫又要多一位新人了，可这一次却例外了，当美娘打听柳妍的家世、准备替夫君扩充后宫时却意外听到她在当晚就被自己的儿子杨暕接进了府。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暗自庆幸。可很快她就知道这是一个绝坏的消息，夫君因此大怒，不久后，就将这个敢跟父亲抢美人的儿子软禁了起来。

红颜祸水，萧美娘望着柳妍那依旧美丽的面孔。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的，萧美娘依然记得在扬州那可怕的一刻，当宇文化及的乱兵冲进迷楼时，杨广跟她说的第一句是：“难道是我们的儿子？”在逃亡的路上，她听到了儿子的死讯，他被乱兵拖到街上斩首，至死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他向刽子手们大呼：“儿子没有背负国家！不要杀儿子！”他在向夫君呼叫，他以为这些手拿刑刀的人是父亲派来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父子依然猜忌如此，这是比死亡更让人悲痛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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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怀着儿子的骨肉，我早就把她丢给那些乱兵了，如果她不是政道的母亲，她还能坐在这里安享美酒？这股厌恶再也没有压抑住，萧美娘紧紧抓住了柳妍的手，全然不顾自己的指甲已经陷入到对方柔弱的肌肤：“你想安稳地过日子，想平静地当一个寡妇？那你当日就不该嫁到我们杨家，亡国的家族不需要贞节的寡妇！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会用同样的办法夺回被李唐抢走的江山，我们没有金帛，就只好把自己变成金帛！”

“娘娘……”说不清是手上的痛楚难以忍受，还是萧后赤裸的语言让她无地自容，柳妍的眼睛溢满泪水，低声乞求着对方：“不要让我去……”

“你必须去！不要等对方来邀请你，你自己走过去，请他与你共舞，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的儿子！”

最后这一句终于说服了柳妍，她站起身来。

“擦干泪水，笑一下，没人会喜欢一个哭丧着脸的人，何况你还是一个寡妇。”萧美娘满意地看着对方一一照她所说的擦去眼泪，勉强挤出笑容，步履蹒跚地朝摸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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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喝下一杯匐呢酒，这种用马奶酿造的酒原该有着丝丝甘甜，可萧美娘只感到满嘴的苦涩，当年她宽厚仁慈，身在后宫之中也从未跟嫉妒之类的词语关联，满朝都在称颂她的大家风范。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刻薄？柳妍，不要怪我太心狠，要怪就怪李唐，要怪就怪命运，一个仁厚的皇后是盛世皇朝的最佳构成，可一个亡国的皇朝还需要一个仁厚的皇后干什么？

旁边的侍女往她空掉的杯子里注满乳白色的酒液，她毫不拒绝，重新举起了杯，眼睛朝前看，希望看到自己的残忍有了回报，结果却让她勃然大怒：“你安敢！”

柳妍回来了，束手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窘迫，微张嘴唇想说什么，却半天未能说出口。

一股被违逆的愤怒在心中燃起，萧美娘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异邦，想要大声斥责对方，却被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了。随着一阵高亢的笑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柳妍的身后转出，他面对萧美娘深深弯腰，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等他抬起头，萧美娘对这个漂亮的脸孔有了更近距离的观察。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少的躁动，中原的皇后只有可汗才够资格邀请，即使是一位亡国的皇后，但这也是隋朝的亡国皇后，隋文帝圣人可汗的威名至今仍受草原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