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而乐！未夜而乐！”杜如晦愤怒地盯着对面，过了一会儿，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制止。还是去王府接着议昨天夜里的事吧，杜如晦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在自己的家里多停留一刻。

“克明好雅兴，我在门外就听到了胡琴声！”一个留有长须、面色红润的儒士叫着杜如晦的字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褐衫。不用回头，杜如晦就知道来者是同为秦府学士的房玄龄。

杜如晦用嘴向墙外努了一下，房玄龄也发现了这声音的源头，他笑得更大声了：“古有凿壁借光，克明隔墙借乐，更好，更好！”

杜如晦苦笑了一下，他的家中确实没有像普通的官宦人家一般养有艺伎，要想在家里听乐，估计只有搬张胡椅在墙下坐着。他也丝毫不怀疑，要是架个梯子爬上去，他一定可以免费欣赏到艳丽的舞蹈。

房玄龄朝这面新墙打量了一下：“对面是令叔的住所？”

杜如晦点点头，那里住着他的叔父杜淹。

“一家人过两样活，一个院分两重天，这是哪门子道理。”房玄龄打趣道。

杜如晦没有接话，这堵墙是去年这个时候修起来的，那天他从王府回来，看到自己的叔叔正在指挥家奴打基起墙。在一个院子里修起一堵墙，把本是一家的人分成两半，这传出去难免被人笑话。但杜如晦没有劝阻，他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内室，对方只不过是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要是对方不修，自己迟早也会修的。唯一让杜如晦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费力修一堵墙，他完全可以另买一个宅子，他有的是钱，在洛阳那个称帝的暴发户王世充那里，他赚足了金子。

“王府有事？”杜如晦问道，只有出了事情，房玄龄才会亲自上门来找他。

“没事！”

“难不成玄龄特地来看我？”

房玄龄摇头，颇为深意地朝墙外望去：“事实上，我是为令叔而来。”

24.

“你要引他入秦王府？！”杜如晦大声抗议，他怀疑自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对面。

“没错，我知道你的叔父最近正在寻找出仕的机会，也许秦王府该给他一个机会。”

“可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阴险、冷酷、无耻！”杜如晦压低了声音，却毫不掩饰他对这位叔父的厌恶之情。

“儒家的思想教导我们长者为大，但要是摊上像杜淹这样的叔父，只怕没有人不赞成我的态度。”杜如晦想到。

四年前在洛阳，杜如晦跟他的兄弟密谋起义反抗当时在洛阳称郑帝的王世充，关键时刻，杜淹背叛了他们，导致杜如晦的一个哥哥被王世充斩杀，一个弟弟被关进死囚牢，差点儿饿死在牢里，杜如晦借机逃离了洛阳，杜淹却凭告发成为了王世充的吏部侍郎。

王世充开城投降之日，身为秦王府属的杜如晦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要不是他那善良的弟弟苦苦哀求，并以家庭的荣誉来劝说他，杜淹只怕早就跟单雄信等一干郑将一起被斩杀在洛水之上。

“他很危险，他是搞阴谋的专家，我以前告诉过你他是怎么背叛我们的！”杜如晦的脸都红了，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叔父会进入秦王学士府跟他为同僚，他能怎么办，在学士府里也修一道墙把自己跟对方隔绝起来？

“是的，他是个危险的人物。但正因为这样，我们必须将他带进秦王府。”房玄龄说道：“我收到消息，杜淹正在走东宫的路线，只是东宫门槛高得很，他还没有逮到合适的机会。想想看，要是你的叔父进了东宫，他会给太子出什么样的主意来对付大王？招揽一个危险分子要比对付一个危险分子廉价得多！”

杜如晦沉默了。

“这对您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也是我没有直接找他而先来找您的原因。”房玄龄继续劝道。

杜如晦唯有点头，我不应该把个人的恩怨带到公事上来，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吧，趁他现在歌舞设宴，我们还可以吃他一顿。”

25.

因为那堵墙的原因，从杜如晦的院子去到院子的另一半要麻烦得多。他们需要出门向右转向一个巷子，穿过一个百余米的长巷，再往右走上五十多米才能到达这个大院子的另一个门，那个门原本是这座大院的后门，当然，现在经过扩建，这个后门比原先的正门要阔绰大气得多。

进入这座大门，杜如晦简直认不出来他曾经熟悉的院落，看来那堵墙隔开的不只是人心，还有不同的世界。墙的那边朴素淡雅，这边却极致富丽，院内刚经过一次工程量不少的翻修，杜如晦甚至不知道他的叔父竟然在院中挖了一个池子，上面堆叠着江南运来的奇石。

音乐声已经停止了，一个头戴纱帽的人站在大厅门前“两位大学士携手来访，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房玄龄施了一礼，杜如晦用鼻子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房玄龄用手肘挤挤他后，杜如晦才不情愿地拱手为礼。

“哈哈，我这位贤侄都位列十八学士了，还是这般不知礼！”杜淹嘲讽道。

房玄龄用眼神安抚将要发怒的杜如晦，又堆着笑脸面对杜淹：“杜公好雅兴，我在门外就听到了佳乐，不知为何停了，怕是杜公家有美姬不肯示人吧。”

“哪里，老夫田村舍夫，唯有娱乐而已，哪里像诸位身有万机。这次两位肯抽空前来，也是百忙抽闲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忙不忙？！”杜如晦没有好气地回答。

杜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个月，你有旬日值班，另有旬日到三更时分才回府，要是不忙，何至如此？”

“你监视我的起居！”杜如晦露出愤怒的神色，他现在终于猜到为什么自己有钱的叔父不肯搬走的原因。

杜淹发出了一声嘲笑：“贤侄，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可没什么兴趣当你的起居郎，可你夜夜晚归，大声喧哗扰我美梦，要想让人不记住好像也很难。”

26.

杜如晦盯着他的叔父，我晚归从来都没有喧哗过，他愤然想着。但站在厅前跟主人争执似乎不是一个高明的选择，于是，反驳的话在喉间蠕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咽回了肚里。

得胜的杜淹作出相请的手势，将两人引进了厅堂。紫木的坐榻、名士的字画跟地面上那张硕大精美的地毯，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主人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坐定之后，杜淹盯向了房玄龄：“长安人都称房学士是瀛洲使者，被房学士约见的人无不位登瀛洲仙岛，出仕为官不过翻手之间，没想到老夫也有如此荣幸。”

房玄龄微微欠身：“玄龄早就想来了，只是先生才富五车，名声远播，只怕贸然开口，贻笑大方。今闻先生赋闲在家，这才斗胆上门相邀。”杜如晦在旁边报以一声冷笑，自己的这位叔父只怕要闲得发霉吧，在洛阳，他依附王世充的那段日子为他带来了财富，却同时削弱了他的名声。

“众所周知秦王喜欢天下名士，秦王学士府十八学士个个名流大儒，难道还需要多我一个收藏品吗？”杜淹开始玩弄手上一个精致的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