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老样子，赵郡王孝恭为帅，李靖为副，并令七大总管听调。”王珪回答。

“秦王呢？”

“我那个二哥这回被晾了，议事时他都不在场！”李元吉抢着答道。虽然语调中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但说的倒是实情。

“秦王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将兵了吧？”魏征接口问道。

“山东之战后，圣上虽然封秦王为天策上将，加左右十二卫将军之职，但实际上，秦王却再没有率军出战，天策府的统军之职有名无实。这次江南之战，圣上钦点八大总管听调，就刻意没调那些跟秦王府亲近的总管。”经魏征一提醒，王珪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当初李渊设天策府，东宫着实紧张了一阵，现在看来，这天策府更像安置功臣的虚职。

“哈哈，如此甚好，我这个二哥也该闲闲了。”李元吉倒比李建成先笑出了声，他一直作为副手辅助秦王出战，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位齐王早就窥视主帅之位。

“这一次南讨辅公祏，陛下调动八大总管的兵马？”魏征再一次确定这个细节，王珪点点头。

“陛下称这一战要打出威风，一战平天下。”

“李孝恭原就有数万兵马，八大总管各调五千兵马就是四万，用近十万兵马打一个辅公祏，圣上用兵历来贵精不贵众，平洛阳王世充的十万之众，不过拨付秦王二万精兵。而这次圣上举十万之兵，可见心态之急。”魏征盘算着，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除却调兵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事？”

李建成摇摇头，他一时还没有体会到魏征此言的落脚点。“开完内朝之后，圣上跟裴相去了禁苑，谈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圣上回殿的时候，说了一声天太热。”旁边的李元吉突然接口说道。他倒知道得多，魏征不禁吃惊地望向齐王，看来，这位皇子在宫中同样有自己的消息通道，这一次竟然还知道东宫不知道的东西。

“天太热了，天太热了。”魏征往复念叨着这一句，不觉从榻上站了起来，习惯性地开始踱步。猛然，他的眼睛一亮，转身向李建成躬身拱手：“恭喜殿下，不用多久，储君之位万难动摇了。”

三个人都抬高了身子望着魏征，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18.

“此是初夏，天气并不炎热，陛下却道太热，这是热由心生，如今局势山东已定，难起波澜，南方虽叛却不足忧虑，就算北疆之事，也未见大举进犯，唯一能让陛下焦虑的无非是储君之位。秦王功大，众人皆知，立嫡立长，礼之大制。所以陛下左右为难，但从陛下调燕王驻泾州，闲置秦王年余，又要重兵急攻江南，可见陛下已经有了定夺。要是更进一步，说不定陛下萌生退意也未可知。”

“那圣上属意……？”明知道了答案，李建成犹不放心地加问一句。

“江南要是平定了，中原就再无战事，唯剩下北疆之事，可北疆之事，陛下从未让秦王插手。一个不能征战的秦王能干什么呢？”魏征说到这里停住了。

魏征的一席话将整个气氛点燃了，在进来之前，殿内还充斥着埋怨之声，到了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不，是欲望的火焰。李建成似乎看到了太极殿的宝座，魏征漂泊多年，也怀才不遇多年，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才尽其用。而李元吉眯着眼，他又想起了那日李建成对他的承诺：“他日我登大宝，必策你为皇太弟！”只有王珪保持了一丝清醒，他出身于官宦之家，见惯了皇宫的争斗，深知宫廷外表富丽堂皇，实是一座充满杀机的黯黑丛林，每一个大意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他的族叔就因为牵扯进隋朝夺位之争而被诛杀，他本人躲进终南山，直到隋朝灭亡才敢出山。

“秦王经营多年，天策府能人众多，他们恐怕不会坐以待毙。”王珪说道。

“那是自然，但只要我们不犯错，秦王还能反到天上去？”李建成说，他依然沉浸在魏征的美好预测里。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李元吉问。

“殿下该准备一下了，就是齐王也该收拾一下行李，估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出京避暑。”说完这句，王珪也觉得今年的天气热得太早。这样的天气难免让人心浮气躁地作出错误决定。

魏征笑了笑，接着说道：“叔玠此断当是不错，不过，叔玠可知道这次陛下将去何处避暑？”

“那当然是仁寿宫！”李元吉抢答道。仁寿宫建于隋朝，在离长安三百里远的岐州麟游镇，那里青山绿水，气温宜人，是隋朝帝王消暑的常去之地。

魏征摇了摇头，这位齐王孔武有力，曾自称长安城内武力不输于任何人，可论智力，就略逊一筹了，要知道，二十年前隋文帝杨坚就死于仁寿宫。而据坊间传言，杨坚其实是被其子杨广鸠杀。李渊虽然也去仁寿宫避过暑，但眼下他正为储君之位而心烦意乱，怎么还会去仁寿宫这种不祥之地？

“我看陛下多半会去仁智宫。”想了一会儿，王珪慢慢说道。

李元吉把一条腿从屁股底下抽出来，顺势搭在了榻上：“仁智宫才建好一个月，圣上会去此处？！”

“正因为仁智宫刚修好，所以陛下必定要去查看一遍。况且仁智宫是避暑跟御敌合一的山宫，宫城正处军事要道，平定辅公祏后，我大唐的兵力定会大举北向，全力对抗突厥。在这之前，陛下应该会先去勘察地形。”

“没错，去仁智宫正符合陛下‘奋边防,合内外之心;营行宫,兼自然之趣’之意。”李建成点头表示认同，就连李元吉也没有反驳。

“按例，太子殿下会留京监国，齐王跟秦王一定会随驾陪同，这是例行巡视，倒不太紧要，只要派人盯着秦王府的人就可以了。”魏征接过话茬。

李建成突然想起什么：“仁智宫离庆州有多远？”

王珪答道：“不远，不到二百里。”

“要是秦王也去，也不得不防着点儿，正好庆州都督杨文干以前是我的宿卫老将，前些日子一直写信给我抱怨兵部扣着该发的衣甲不放，要我给他运些兵甲。”

魏征吃了一惊，他倒是不反对太子跟地方上的军将交往，事实上，他本人就是东宫跟一些藩王的直接联络人，但他向来反对跟地方上有兵甲士卒的交往。魏征马上站了起来：“此事还需慎重，现在局势正对我们有利，一动反不如一静。”

“魏公多虑了，杨文干在我显德宫效力多年，这个人还是信得过的，送些铠甲又有什么打紧。难道我做了太子，就要六亲不认？！”

魏征还要再说，却被李建成挥手制止了：“魏公车马劳顿，现在时辰已晚，就在宫里歇了吧。王公，还劳烦你领魏公前去休息。”

魏公虽然追随太子不过两三年，却深知这位太子性情敏感又极其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极少听人劝阻。魏征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告辞。走到殿门口，齐王依然半倚在榻上。魏征跟王珪对望了一眼，心有灵犀般互点了一下头。心腹归心腹，最后关口，还是亲兄弟可信，看来，太子殿下跟齐王还有一些不愿意他们听的东西要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