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立天下》
孙策西进,如风卷残云。
龟缩在豫章郡的扬州牧刘繇日暮途穷,忧惧交加,终于病倒,一病不起了。他是汉末名士,可是生不逢时,坐以论道是其长,舞刀弄枪是其短,先是受制于袁术,后又蒙羞于孙策。这个州牧,当得太窝囊,终究要被历史无情淘汰出局。
刘繇死了。
他留下一个烂摊子,一万多人马要何去何从呢?
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豫章太守华歆身上。
华歆也是名士,声望之隆,不在刘繇、王朗之下。与刘繇、王朗一样,学问家华歆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但他是个好官,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大局,接管刘繇留下的一万人马。华歆拒绝了,在他看来,此时接管这支庞大的武装,不免被人认为是落井下石、乘机夺权的野心家。他是道德家,不是野心家,宁可要守住清名,也不愿遭人误会。
可偏偏刘繇的部将们非拥立华歆为新的首领。倘若听听几个同时代人对华歆的评价,我们便不难理解将士们的执着。陈登称华歆“渊清玉洁,有礼有法”;曹植称他“清素寡欲,聪敏特达”;《三国志》作者陈寿评判他“清纯德素”。乱世之中,他仍是清官,一个难得的清官,投奔清官总是没错的。
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华歆并不想当草头王,他顽强地拒绝当一万将士的首领,只是他不想要,自然有人想要。一万多人的武装不是小数目,无论哪个军阀都想吞为己用,孙策也不例外。
要招抚收编刘繇旧部,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这个人就是太史慈。
太史慈与刘繇是同乡,又是朋友,为人重义轻利,声名在外,自然是前去招抚的最佳人选。只是刘繇刚死,就让太史慈去收编其部,是否有落井下石之嫌呢?
孙策请太史慈喝酒,喝酒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解释他与刘繇交恶的原因。他说道:“当初我与刘州牧交恶的原因,是因为我为袁术效力。我父亲去世后,留下数千精兵,由袁术托管,我发誓要继承父亲的遗志,为了索回父亲旧部,不得不向袁术屈意低头。后来袁术不守臣节,妄自称帝,我多次上书劝谏,未被采纳。大丈夫立身处世,道义为先,最后我与袁术分道扬镳。这就是我投奔袁术以及绝交的全过程,可惜刘州牧现在过世了,我无法给他解释了。”
说这些,是要告诉太史慈,刘繇不是我的敌人。当年与刘繇的战争,自己是作为袁术部下参战,并非与刘繇有什么恩怨。刘繇是太史慈的朋友,也是他敬重的名士,孙策要太史慈前去收编刘繇的旧部,就必须打消他内心的顾虑。
“如今,刘州牧的儿子还在豫章,你去走一趟,看望他一下,并把我的意思告诉其部众:他们若愿意,就跟你一起回来;若不愿意,也加以安抚,遣散回家。另外,你也顺便观察一下,华歆这个人治理政务的能力怎么样。你需要带多少兵马前去,可以自作决定。”
作为上司,孙策原本只需下达命令即可,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是把太史慈当作下属,而是当作知己、朋友。
一向重情重义的太史慈不能不感动,他动容道:“我曾多次冒犯将军,犯下不赦之罪。将军气量宽广,有着齐桓公、晋文公的胸怀,我当尽死以报将军恩德。如今双方并没有交战,不宜带太多的人去,只要数十人就够了。”
齐桓公、晋文公一直是明主的典范。管仲曾一箭射中齐桓公,后来却被任命为齐相;勃鞮曾几度追杀晋文公,后来也被赦免。孙策之气量,比起齐桓公、晋文公着实毫无逊色,遭遇此等英明的领袖,太史慈岂不尽死以效忠呢?
太史慈打点行装去了。
让一个刚刚归降的人去招降,他要跑了怎么办?趁太史慈不在,孙策的那帮部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让太史慈自个去招抚,保不准他一路向北,不回来了。”
“不会的。”孙策斩钉截铁地答道,“他要是跑了,能投奔谁去?”他太了解太史慈了。太史慈说尽死以报恩,他就一定会做到,他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绝不会出尔反尔的,因他是一位士,士的承诺比黄金还要贵,比生命还要重。
孙策送太史慈出城,临别时依依不舍,握紧他的手问道:“几时能回来?”
“不超过六十天。”太史慈的回答简短。
几十匹骏马呼啸而去。望着太史慈远去的背影,众将议论纷纷,说的不外乎就是派此人去绝对是个失策。这些议论,不是对孙策说,却故意让他听见。
“各位莫再议论了。”孙策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这件事,我考虑得很仔细了。太史慈勇猛过人,胆识非凡,他以道义为先,一诺千金,一旦视为知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绝非反复之人。你们不必担忧。”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孙策能如此深刻地了解太史慈,无愧为他的知己。
事实将打消众人的疑团。
不到六十天的功夫,太史慈回来了。
去时只有数十骑,回来时带来了整整一支军队!
这就是信任的回报,这就是慷慨施恩的回报,回报来得这么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证明了孙策能崛起为江东之王,绝非仅凭父亲遗留下的那点资本,而是靠自己非凡的胆识与才能,他多谋善断,慷慨大度,用人不疑,他乃是真正具备王者气质的英雄人物。
太史慈非但带回一支军队,也带回一份珍贵的军情谍报,这份谍报便是对华歆的全面评断:“华歆品德高尚,但胸无韬略,只能勉强自保罢了。丹阳人僮芝割据庐陵,番阳也被豪强势力所占据,他们都拒绝接受华歆的命令,华歆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瞪眼。”
听到这里,孙策鼓掌大笑。笑,因为开心。华歆的豫章郡,迟早要成为自己的盘中餐,他又岂会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