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四、迷惑君心
陆贽的话,德宗是否听从了,史无明文,显然,很多话德宗也是看看而已,并未采纳。
这是因为,陆贽政论文写得很好,擅长长篇大论,往往是洋洋洒洒数千上万言,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但仔细阅读他的文章,很多观点了无新意,也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建议,给人以支离破碎的感觉。就拿他关于税赋问题来说,一方面,陆贽看似反对两税法,另一方面,又拿不出充分的理由说服德宗全面恢复租庸调制,这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现实是帝国直接控制区域大幅缩小、土地兼并不可逆转、流民问题严重等等,已使得朝廷失去了恢复租庸调制的条件,所以,陆贽提出的建议都是一些诸如征税期限、重新核定税率等枝节问题,根本解决不了帝国面临的根本问题,也谈不上彻底的改革措施。
陆贽在奏表中提到的征收茶叶税,始于贞元九年(公元793年)一月二十四日。盐铁使张滂上奏称:“去年关东遭遇大水灾,灾区减税,朝廷供应不足,请求征收茶叶税以弥补财政缺口。从明年开始,所征收的茶税钱,令各地专门存贮,再遇到水旱灾害时,以取代百姓应缴的田租。”德宗采纳了张滂的建议,规定凡是生产茶叶的州县以及茶山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上,都设置征收点,根据茶叶产量征收十分之一的税。此后,朝廷每年可以从中征收四十万缗钱,但这笔钱却作为朝廷的正常收入,并未用于水旱灾害时替代百姓的田租。张滂又上奏称:“奸诈之人熔化铜钱,铸造铜器,以赚取差价。建议彻底查禁铜器。铜矿可以由民间开采,但统一由政府收购,不得私下买卖。”
如今,在德宗的身上再也看不到继位之初那个“明君”的影子了:他变得不再相信宰相、不敢相信武将,也更加猜忌了;他变得不敢触动一点河朔藩镇利益,不仅如此,就连河朔藩镇之间发生矛盾和争斗,他也是充当一名和事老的角色,积极地派员调停,只想太平度日了;他也变得更加贪财了。在这种心态下,陆贽提出的繁琐的以降低税率考核官员政绩等等措施,想必德宗肯定会觉得是迂腐之论,根本不会采纳,相反,掌管财政大权的户部侍郎裴延龄却投其所好,逐渐取得了德宗的信任和宠爱。
作为下台宰相窦参的人,裴延龄也是在德宗不顾宰相陆贽的强烈反对、好不容易才当上这个官的,所以,他上任之后,就千方百计地想要干出政绩,以赢得德宗的青睐。裴延龄原本对财政事务并不熟悉,为了让熟悉财政事务的户部具体办事人员出谋划策,他想了很多办法,让这些人给自己出主意,经过一番研究,他们搞出了一套将原有库房分成若干库房的办法,移花接木,让德宗觉得钱物似乎比以往增加了。裴延龄上奏称:“天下每年出入钱物,一般都在六七千万贯左右,只设置一个仓库,经常出现差错,请求在左藏库中分别设置:欠库、负库、耗库、剩库等以及季库、月库,储存各种钱物。”贞元九年七月二十七日,裴延龄上奏称:“自从我负责度支以来,查出各州欠交赋税八百万缗,收缴欠交交易税三百万缗,欠交贡品三十余万缗,请求另行设置欠库、负库、耗库、剩库存放,丝绸则存放月库中,逐月结算。”其实,各州所欠赋税,都是贫民拖欠无法上缴的,虽然各种库房名目繁多,但钱物的总额并未增加,只是一个数字罢了,交易税由各州征收,随收随用,根本没有上缴朝廷,至于贡品、丝绸原本就是左藏中的财物,裴延龄如此巧立名目,只不过增加了人手、浪费纸张文书而已,然而却骗过了德宗。当年,裴延龄还上奏请求命令京兆尹用两税收上来的青苗钱购买一百万围青草送入皇家园林之中。陆贽、赵憬商量后认为:“如果要购买一百万围青草,京兆一府的百姓要从冬天一直忙活到夏天,既妨碍农业生产,又耽误其他劳役。请求改令各县根据情况购买两三万围,各自储存在本地,以后需要时再征用。”长安以西有数亩湿地长着芦苇,裴延龄上奏称:“冬季到来以后,皇家马匹自然应该在苑中饲养,夏天后可以放牧。臣近日寻访到长安、咸阳两县交界地带有数百顷湿地,请求征收为皇家牧马之地,这里距离长安仅仅数十里,与皇家园林没什么两样。”德宗一开始信以为真,就问宰相们,宰相们却说:“恐怕不会有这种地方。”德宗遂派人前去查看,果然裴延龄所说不实,这让裴延龄又羞又怒。左补阙权德舆上奏弹劾裴延龄,认为:“裴延龄把正常税赋没有用完的当成自己查出的盈余,作为自己的功劳。朝廷原来购买的物品,再评估其价值,另行储存。边防军从今年春天以来就没有再支取粮食,怎又盈余的粮饷?陛下如果真的认为裴延龄是个忠臣,全是大家诬陷他,何不派人查验,查个水落石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如今群情激愤,难道说整个京师的人都是朋党吗?陛下也该认真反思反思了。”但德宗不听。京兆尹李充非常能干,又是陆贽的人,裴延龄就诬蔑李充无中生有为百姓请求几年和市(官府与百姓议价购买货物)补贴,德宗也信以为真,下令京兆府填补缺口,称这为“底折钱”。一次,裴延龄对德宗请求,把往年以来积存下令的钱财充实国库,德宗很是奇怪,就问:“你说的往年积存的钱财是什么?”裴延龄回答:“开元、天宝时期,天下户口一千万,百官公务繁忙,但仍然有缺额,自从兵兴以来,天下户口少了一大半,所以,如今的一个官员可以兼管几个部门。请求从今往后,内外百官缺额,不必添补,把缺额官员的俸禄收归国库。”裴延龄还专捡德宗喜欢听的说,一次,德宗对裴延龄说:“朕居住的浴堂院宫殿内有一根大梁,因年代长了好像虫蛀损坏,想换掉但却没有钱。”裴延龄当即回答说:“国家的事是大事,屋梁的事是小事。何况皇上自己自有私房钱,用也用不完。”德宗吃了一惊,问道:“你说的私房钱指什么?”裴延龄回答:“这是经典上说的,平庸愚蠢的儒生是不知道的,皇上正该问到了我,只有我知道。根据《礼经》,全国赋税应当分成三份:一份供应宗庙祭品,一份招待宾客,一份供应国君的膳食。祭品是用来供宗庙祭祀的。现皇上祭祀宗庙,虽然恭敬严格,丰厚无比,但也没有用到三分之一的赋税。再说鸿胪卿招待宾客、各国使节,加上卖回纥马匹的钱,用三分之一的赋税也是绰绰有余。何况皇上膳食极其简朴,自己食用和分给百官的俸禄、伙食钱等,也远未用完三分之一,剩下的钱财还很多,这都是皇上的私房钱。用这笔钱就算修建几十座宫殿也不用发愁,何况是换一根房梁?”德宗也感到裴延龄说的有些离谱,就追问道:“这是经书上说的吗?别人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只是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