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三年闰五月发生吐蕃劫盟事件后,李泌拜相,张延赏称病请假,两个月后就死去了。张延赏死后,德宗对同为宰相又与张延赏不和的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越来越看不顺眼了,当时,柳浑常常与张延赏意见相左,弄得张延赏非常不快,曾让亲信给柳浑传话说:“相公德高望重,只需在朝廷上少说话,就可长久地位居高位。”柳浑却不买账,回复道:“你替我去谢谢张大人,我柳浑的头可断,也不能不让我说话!”二人由此反目。至于说德宗厌恶柳浑的原因也许是出于让李泌独相的目的,但更重要的大约还是德宗本人的虚荣心在作怪。柳浑一开始就断定于吐蕃的会盟不成,虽然德宗在吐蕃劫盟之后曾经假惺惺地夸奖了柳浑一番,但柳浑为人直率简单,没有什么威仪,在德宗面前常常会说出些俚语粗话,而德宗却喜欢文雅之士,每当见到柳浑,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德宗打算将他贬为诸王的长史,李泌劝说道:“柳浑只是急躁直率而已,并无其他大错,按照惯例,遭到贬官的前任宰相没有当长史的。”德宗又打算将柳浑贬为诸王傅。李泌建议改为常侍。德宗说道:“如果能把他罢相,什么都行!”八月九日,德宗下诏将柳浑贬为左散骑常侍。
从李泌六月拜相,七月就发生了郜国公主事件,在李泌的劝解下,德宗暂时释然,但到了八月,又有人告发郜国公主与太子詹事李昇、蜀州別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县令韦恪等人淫乱,并且暗中诅咒皇帝。德宗大怒,将郜国公主囚禁在皇宫内,又派人严厉斥责太子。太子李诵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请求与萧妃离婚。不久,郜国公主就去世了,德宗担心萧氏心生怨恨,打算再把萧氏杀掉,正巧,太子生病了,德宗遂下令将萧氏杀害,以禳灾。
德宗把李泌召来把这件事告诉他,并说:“舒王李谟已经长大了,孝顺友爱,温和宽仁。”李泌回答:“事情哪能到这个地步!陛下为何突然生疑,就要废掉儿子改立侄儿,这岂不是太草率了吗!”德宗勃然大怒,说道:“你为何要离间我们父子?谁给你说过舒王是我的侄儿!”李泌回答:“是陛下自己说的。大历初年,陛下对臣说:‘今天我得到了几个儿子。’臣问缘故,陛下说:‘我二弟昭靖太子李邈的几个儿子,皇上让我抚养。’如今,陛下尚且猜忌自己的儿子,对侄儿又能好到哪里?舒王虽然孝顺,从今往后陛下应该自己努力,不要指望他的孝顺了。”德宗恶狠狠地说道:“你难道不爱惜你自己的家族吗?”李泌回答:“臣正是爱惜自己的家族,才不敢不言无不尽。如果臣畏惧陛下盛怒而曲意顺从的话,以后陛下明白了,一定会怨恨臣,说:‘我让你一个人当宰相,你却不极力劝谏,以至于此,我一定也再杀了你的儿子。’臣已经年老了,去日无多,如果陛下冤杀了臣的儿子,让臣的侄儿当臣的继嗣,臣不知道能不能享用到他的祭祀啊!”说完呜咽流泪。
德宗听了,也流下眼泪,说道:“事己至此,让朕该如何是好?”
四百八十三、李泌拜相(4)
李泌回答:“废立太子,这是件大事,希望陛下深思。臣原本以为陛下盛德,当令海外蛮夷都像爱戴父母一样爱戴您,可是,如今陛下对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猜疑!臣今日所言,不敢有所避讳。从古迄今,凡是父子相疑,没有一个不破国亡家的。陛下还记得昔日在彭原的时候,建宁王是因为什么而被诛杀的吗?”
德宗说道:“建宁王叔确实冤枉,肃宗脾气急躁,而陷害的人阴谋太深了啊!”李泌继续说道:“臣昔日因建宁王之故,坚决辞官,发誓不再待在天子身边。不幸今日臣又当了陛下的宰相,又让臣亲眼目睹此事。臣在彭原时,虽然受到肃宗的厚恩,但仍然不敢称建宁王之冤,等到辞别时才敢谈及,肃宗也心生懊悔,还流下了眼泪。自从建宁王被杀后,先帝(即代宗)也经常心怀忧惧,臣也曾向肃宗背诵《黄台瓜辞》,以预防先帝受到奸人的陷害。”德宗回答:“这我都知道。”说到这里,德宗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下来,随口问道:“贞观和开元时期,皇帝也都废掉过太子,为何国家没有灭亡呢?”李泌回答:“臣正要说到这一点。昔日,李承乾曾屡次监国,他的同党很多,东宫卫士也非常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情败露后,太宗皇帝让他的舅舅长孙无忌与数十名朝廷重臣一起审理,案件事实清楚,然后,召集百官集体讨论。即便如此,当时还有人反对道:‘希望陛下继续当好慈父,留下承乾一命。’太宗皇帝采纳了这一建议,还将魏王李泰一并废黜。陛下既然知道肃宗脾气急躁,也知道建宁王是冤枉的,臣深感庆幸!希望陛下牢记前车之鉴,平静地思考三天,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想清楚,陛下一定会轻松下来,知道太子根本没有异心。如果真有确凿的证据,陛下就该召集二十名明白事理的大臣与臣一起调查太子身边的人,经过审讯如果真有此事,希望陛下遵循贞观时期的旧例,将舒王一并废黜而册立皇孙,那么,就算是百代之后,天下仍然是陛下子孙的天下啊。至于说到开元时期废黜太子之事,武惠妃陷害太子李瑛兄弟,玄宗将他们杀掉,天下百姓都以为是冤枉的,这是百世的教训,岂能效法!况且,陛下曾经让太子去蓬莱池与臣见面,臣看太子的仪表,并非如商臣那样长着蜂目豺声之相,臣还一直担心他过于仁弱了呢。太子从贞元以来就一直住在少阳院,就在陛下的寝宫旁边,未尝与外人接近,也不曾干预外面的事情,岂能有什么阴谋!那些陷害的人常常生出百端奸计,就算有西晋愍怀太子亲手写的信,像李瑛那样全副武装闯入皇宫,尚且不能全信,更何况仅仅因岳母有罪就要受到牵连呢?幸亏陛下把这事告诉了臣,臣敢以全家人的性命来担保太子一定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假如像杨素、许敬宗、李林甫等人听了陛下此言,早就丧失立场,投靠舒王去当定策功臣去了!”
德宗又说:“这是朕的家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竟然如此力争?”李泌回答:“天子以四海为家,现在,臣一个人当宰相,四海之内,一件事处理不当,就是臣的责任。况且,如果坐视太子蒙冤而闭口不言,臣的罪过就太大了啊!”德宗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再等一等,明天再说。”李泌把笏板收起,叩头哭泣说道:“如此,臣可以预见陛下父子将和好如初了啊!不过,陛下回宫之后,应该自己深思,千万不要将想法透漏给身边的人,一旦透漏出去,这些人一定想在舒王那里邀功,那么太子就危险了。”德宗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