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四、急转直下（2）
朱滔谋反之后，德宗除了贬谪蔡廷玉和朱体微之外，还采取了其他应对措施。
朱滔在蜡丸之内密藏书信，再把蜡丸放入发髻之中，派人送往凤翔，说服朱泚一起谋反。谁知这名使者在经过马燧防区时，被马燧的巡逻兵抓获，搜出了这封书信，马燧命人将使者和书信一起押送到了长安，而朱泚还蒙在鼓里。德宗赶忙派使者赶赴凤翔，征召朱泚进京，朱泚来到后，德宗遂把使者和书信让朱泚看，朱泚吓得惶恐请罪。德宗安慰他说：“你们相隔千里，并未同谋，爱卿并无罪过。”但却免去了朱泚凤翔、陇右节度使一职，把他留在了长安家中，为了安抚他，德宗下令给其加实封一千户，给朱泚一个儿子正员官，又另行赏赐给他良田、金银、绸缎、花园，仍然保留他幽州、卢龙节度使、太尉、中书令的职务。
世事如棋。一着不慎，会满盘皆输。想必德宗如今会非常后悔，当初如果不是草率地处置深州，朱滔就不会造反；朱滔不反，王武俊就算一肚子牢骚，也未必敢于谋反；朱滔、王武俊不反，田悦可能就已经投降了；田悦一降，李纳独木难支，也将随之而降，也许这场平叛战争就结束了，而如今，朱滔、王武俊谋反，不仅给前线带来巨大的压力，而且又牵扯到了朱泚，让后方也不得不采取一系列的防御措施。朱泚入朝是带了数千幽州兵的，如今，德宗不得不解除了朱泚的兵权，对于朱泚来说，内心当然很不是滋味：原本自己在幽州好好的，为了效忠朝廷，率兵入关防秋，结果后方被弟弟朱滔给夺去，这已经让朱泚心里很不平衡了，如今朝廷又把自己仅有的兵权夺去，朱泚心里能好受吗？就算给再多的良田、金银，对于一个实力派而言都毫无意义，同时，那些普通的幽州士兵们也不愿看到自己的主帅被免职，不愿接受他人的领导。
德宗也考虑到幽州兵的感情，就盘算着派一名重臣前往凤翔镇抚，这又恰巧给了卢杞一个打压朝中异己势力的机会。建中二年七月卢杞打压下杨炎之后，德宗起用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杞张镒二人同为宰相。张镒名气很大，又为人忠诚正直，一件事就可以说明这一点：卢杞嫉恨功臣大族，郭子仪在建中二年六月去世，去世不久，就发生郭家奴仆状告郭子仪女婿、太仆卿赵纵的事，赵纵被打入大牢，奴仆则留在了内侍省。张镒上言说：“贞观时期，就曾有奴仆状告主人，太宗皇帝说：‘谋反之事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肯定要与人商量，朝廷岂能只寄希望于奴仆来告密？’遂下令，以后凡是奴仆状告主人的，一律斩首。从此以后，卑贱的不可以冲撞尊贵的，下级不得欺凌上级，教化的基础稳固，祸乱就不可能发生了……如今，赵纵的事并非谋反，可是奴仆却留在禁中，而赵纵却被打入大牢，这很不合适。况且，郭子仪的功劳很大，坟墓上的泥土未干，他的两个女婿都已经得罪了，如今赵纵又得罪，没几个月，郭子仪的三个女婿都被朝廷斥退。就算赵纵真的犯法了，举报的不是奴仆，朝廷尚且还需念及郭子仪的功劳，予以宽恕，何况这是被奴仆告发的呢？陛下正需要重用武将平叛，如今宠信这些武将们，希望将来不要忘了他们啊！”德宗接受了张镒的意见，将赵纵贬为循州司马，将告发的奴仆棍棒打死。张镒把郭子仪家数百名奴仆召集在一起，将这名被杀的奴仆展示给他们看，以示警戒。张镒的做法显然是在保护郭家，这当然与卢杞的想法相悖，除此之外，卢杞还嫉妒张镒的名望，一直想把张镒排挤出去，自己好独揽朝权，如今，他主动请缨，对德宗说：“朱泚名望地位都很高，凤翔镇将士的职位也水涨船高，已经不低了，非宰相重臣难以镇抚，臣请求出任。”德宗听了低头不语。这当然不是卢杞的真心话，见德宗没有说话，他又赶忙说道：“陛下一定觉得臣的相貌太丑陋了，不被三军将士所服，还请陛下定夺。”德宗遂转向张镒，说道：“爱卿文武双全，名重内外，这非卿莫属了。”张镒心知中了卢杞的奸计，但皇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又无言推辞，只好跪地接受。建中三年四月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张镒为中书侍郎兼任凤翔、陇右节度使。卢杞排挤了张镒之后，独自担任宰相数月，他心知德宗肯定还会物色一个宰相，又怕换了别人会分了自己的相权，见吏部侍郎关播老实，就趁机推荐关播敦厚，以移风易俗，到了十月份，德宗就以关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如此一来，政务就全落入卢杞之手，关播等人不置可否。一次，德宗与宰相们议政，关播忍不住也想发表意见，刚想起身，就见卢杞冷冷地看着自己，吓得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到中书省，卢杞对关播说：“因你端正少言，所以我才把你举荐到这高位，刚才为何要开口说话啊？”从此以后，关播再也不敢说话了。
德宗刚即位时，以崔祐甫为宰相，宽大为政，当时，朝廷政治清明，举国上下都以为贞观之治将要重现于今日了，但是，好景不长，等卢杞当上宰相后，知道德宗内心猜忌，遂以一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之事来离间德宗与群臣之间的关系，还劝说德宗对下严厉、苛察，从此，人人大失所望。卢杞是排挤他人的能手，凡是朝中名望高的能臣、直臣、老臣，他都视为有可能会取代自己的对手，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想置之死地。太子太师颜真卿一门忠烈，也被他看作是心腹大患，想要把他排挤出京，先免去了颜真卿礼仪使。颜真卿得知后，前往中书省拜见卢杞，对他说道：“真卿因性格执拗而为小人憎恨，多次被贬，如今已经年迈了，希望相公能庇护庇护我。你父亲被安禄山杀死后，人头传送到平原，脸上鲜血我颜真卿不敢用衣服擦拭，是用舌头舔净的，如今，相公竟然狠心不相容吗？”卢杞听后，赶忙起身拜谢，可是却对颜真卿更加嫉恨。对颜真卿如此，对名气很大的李揆也是如此。李揆曾任前宰相，后受到元载的迫害，德宗即位后，又把李揆召回了京师，任命其为国子祭酒、礼部尚书。户部侍郎、判度支杜佑很受德宗的赏识，这也引起了卢杞的嫉妒，建中三年被卢杞陷害，也被贬为饶州刺史。
卢杞害人堪称能手，但却治国无能。两河用兵以来，度支使杜佑计算每月军费需要一百多万钱，而京师国库内的钱财不够用几个月，再弄五百万钱，还可以支撑半年，也就差不多了。卢杞遂以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赵赞也是无计可施，遂与太常博士韦都宾等人商议如何弄来钱，韦都宾等人认为，钱都集中到了富人家里，朝廷只有向富人借贷，别无他法，于是，韦都宾和陈京（南朝陈朝亲王陈叔明的五世孙）建议德宗，认为：“天下的财物都集中在富商手里，朝廷应该核查富商们的家产，给每一家只保留一万钱，其余钱财都借给政府，供应军需。统计下来，只用向一两千家富商借贷，就足够政府使用几年的了。”德宗答应了，约定罢兵之后，由政府再行偿还。建中三年四月十二日，德宗下诏向富商们借贷，命令度支开列富商名单和借款数额上奏。判度支杜佑、京兆少尹韦祯、长安尉薛萃奉命大肆搜刮长安城内富商们家财，怀疑富商们隐匿财物，呈报不实，派人严刑拷打，有的商人忍受不了酷刑，甚至上吊自杀，长安城内混乱不堪，仿佛无故遭受了一场浩劫，闹得人心惶惶，民怨沸腾。一番折腾下来，总共才搜刮来八十八万钱。搜刮不来，他们又想一个办法，把人们存在借贷商行里的钱、粮食、布帛也全部强行由政府借四分之一，并把存贮商行查封，以免人们转移财物，如此下来，加上从富商那里弄来的钱，政府一共搜刮了二百多万钱，而百姓已经无法维持生计了，纷纷关门罢市，成千上万的百姓结伴拦着宰相卢杞控诉。卢杞开始还好言安抚，但却无法平息人们的怒火，最后吓得拍马从小路逃回了家。德宗见民心不可违，只好又下诏废除了这一办法。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上奏要求把淮南道的应缴税款增加五分之一，五月，德宗下诏其他各道应缴税款均增加五分之一；食盐每斗原价一百一，德宗又下诏将每斗食盐增加到二百一。
然而，前线战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相反，随着朱滔和王武俊的造反，更有逐渐扩大的态势。到了次年即建中四年六月，朝廷的财政已近枯竭，为了弄钱，赵赞又建议向天下百姓征收房屋税和商业税。所谓的房屋税，当时叫做税间架，规定：凡是两根横梁之间叫一间，根据房屋质量分成三等：上等房屋一间要出两千钱，中等一千，下等五百。征收税的官吏手拿纸笔、算盘，挨家挨户实地查看；凡是隐瞒一间的，杖打六十棍，并赏给告密者五十文。所谓的商业税，当时称作除陌法，不论公家还是私人之间的买卖，原来一串钱收税二十，如今增加到五十；物物贸易的，将财务折算收税，由市场管理员随时登记。凡是隐瞒一百钱的，全部没收；隐瞒两千的，杖打六十棍，赏赐给告密者十串钱。这一法令执行之后，市场管理员往往从中舞弊，政府收上来的钱并不多，大多都流入了这些人的私囊，而百姓却日益穷困，社会更加动荡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