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就日本人的口气,致电国内分析道:如果要和议速成,赔款可能要超过一亿,割地不止台、澎(意指奉天亦不能幸免)。停战只还有十来日的期限,请国内赶紧敲定。
4月8日,慈禧太后发话:“两地皆不可弃,即使撤使再战,亦不恤也。”然而,经争吵后,总理衙门发出一封莫明奇妙的电文给李鸿章,不说不能割,亦不说能割,也不谈若能割是割多少,反而指责李鸿章“退避不言”。其间的曲折,倒也直白:主战固不忿,却不敢因拒绝割地造成谈判破裂而让太后“不欢”,主和派更不愿因主张割地而受后世唾骂,干脆就把在前头的办事的李鸿章指责一番,反正李中堂的骂名是背定了的,再受点口水也无所谓。
似乎怕李鸿章一气之下搁了担子,随着清政府又指示:“先将让地以一处为断,赔费应以万万为断。”
当晚,对清政府与李鸿章的回来电文了如指掌的伊藤博文找到李经方:南北两地,必须割;3亿的赔款一个子也不能少,“若不幸此次谈判破裂,则我一声令下,将有六七十艘运输船只搭载增派之大军,舳舻相接,陆续开往战地。如此,北京的安危亦有不忍言者。”
李经方大汗淋漓,怀里原本藏着的一份修改稿也不敢拿出来,连声说回去“与父商议后,再行答复”。
4月10日,双方举行第5次会谈。没等中方提出自己的意见,日方便抛出了修改稿:盛京省南部地方、辽东湾东岸及黄海北岸、台湾全岛及附属各岛、澎湖列岛均永远让于日本;赔款减为2亿两,“驳只管驳,但我主意不能稍改……所望于中堂者,惟‘允’与‘不允’之明确答复而已”。日方还威胁李鸿章,如果谈判破裂,日本会立即恢复军事行动,并限定中方四日内答复。
李鸿章苦争,请减赔款5000万两,不割台湾。日人只是不理。
深恐谈判破裂的李鸿章一边与国内反复电文来往,认为“恐非即与订约不可”,一连极力试图再与日方商谈一次,尽力挽回损失。日方回复:我方已让到极处,无可再让,不再讨论,谈判若是破裂,那就开打吧。
李鸿章不得已之下,向国内发来电报:“倭愈逼愈紧,无可再商,应否即照伊藤前所改订条款定约,免误大局。乞速请旨,电饬遵办。”
14日,期限将满,李鸿章终于收到国内发来的电报:“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
15日,最后一轮谈判重起。李鸿章已无力在割地问题再行反驳,只在赔款问题上提出再减5000万,或2000亦可。在遭到拒绝后,转而就些许枝节问题进行纠缠,日方亦做出些许的让步。
17日,双方在春帆楼上签订了《马关条约》,已限定5月8日前换约。此约早已因日本的战败而被废,距今亦有120年之久,然而每读至此,抄书者仍唏嘘不止。大清帝国固然已衰败不堪,日方却并非无懈可击。若以整兵抗战到底为后盾,以武力求和,绝不会招此羞辱。在弱肉强食之势,软弱退让,放弃了以战争为后盾,仅指望靠会场上的两片嘴唇,又如何说服得侵略者放下他们的贪婪?
20日,在广岛大本营的明治天皇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干脆麻利在批准了条约。
然而,另一边的北京城内,光绪皇帝却痛苦万分,三提朱笔,终于搁下。
此时条约的内容已世人皆知,举国上下,几无同意批准条约的声音,雪片般的反对奏折如雪片般地飞上光绪皇帝的案头。至4月27日,慈禧太后也坐不住了,召来光绪皇帝和庆亲王奕劻:这事你们看怎么办?外界舆论如此,只可废约议战了么?
光绪皇商喜枚枚地召集群臣:太后说了,只可废约议战!
奕劻摇头:太后话这么说,其实她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您可别会错意了。孙毓汶等人干脆直接说:“战万无把握,而和则确有把握”。
光绪皇帝无奈,只得决定看外议如何再作定论,且向各路大臣分析战和之胜算利弊。
一旦叫人提意见,各路官员们立即耍起了滑头,王文韶回电说:“……必可一战,亦各有可用之将,空间是否可靠,臣不能臆断。事关全局安危,应请饬令军机大臣、督办军务处、总理衙门通盘筹议,请旨定夺。”总之,便把皮球一脚踢给了中枢的大臣们。
光绪又找慈禧商量西迁事宜。慈禧不置可否:是战是和由你定,要不要西迁由我定——若继续开战,北京很难守得住,西迁是必须优先考虑的内容。慈禧此言,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光绪皇帝:皇上你就别闹了,乖乖的从了吧!
从4月23日和议文本传到北京到5月2日整整10天时间里,年轻的光绪皇帝一直沉没在焦虑、彷徨、失落、绝望之中。他虽然是名义上大清国的最高统治者,但上有权力欲极强的慈禧,下有阳奉阴违的臣下,他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所谓的“帝党”在关键的时候不能对他有半点的帮助,那些有实权的人又唯以太后马首是瞻。他渴望有所作为,以示自己的天子之尊;他也希望能战胜可恨东洋倭人,以扬大清帝国之威,可是现在真的是很无情。若能依照他自己的意思去办,他当然与日人周旋到底。可当他自己连一个深宫中的妇人都不能战胜,其它的所有一切,不过是奢望而已。
5月3日,光绪皇帝批准了和议。8日,两国于烟台交换经双方最高领导人签定的文本,和议生效。
经过10年的节衣缩食,疯狂的扩军备战,日本人终于击败了千百年来的假想敌,取得了日本有史以来开疆辟土最大成就,踏踏实实在踩上了东亚大陆之上,日本人此时应该是高兴的。
然而日本人却有些高兴得不起来——因为,他们刚给自己的前老师上了一节课,列强老师们却马上找日本来上课了。
日本对朝鲜、中国的侵略,把自家的拳头伸到俄罗斯的鼻子底下,俄罗斯自然混身上下不舒服。当然,日本人在朝鲜打出的旗子是为给朝鲜争取完全独立自由,摆脱与清国的宗藩关系。一个“独立自主”的朝鲜,给俄国日后的南下政策胜去不少麻烦,对俄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不便反对的,亦不能反对的。
但是,日本人要占据辽东,那就大大的不同了。辽东毕竟是中国的领土,你日本人占领了辽东,引致中国人的仇恨,那东北亚岂不是永无宁日了吗?这可不行,咱得说道说道!
德国人对此也极为热心。由于其崛起时间较晚,所以在远东没占着啥地盘,整天在人家的地头上被拦路收费的滋味毕竟不好受,所以一直急切需要在远东找个港口啥的,以体现自己的存在感。这次日本与中国的战争,岂不正是实现这一夙愿的好机会么?
当然,德国人知道单靠自个儿去跟日本斗,这事似乎难办了点。但俄罗斯人对日本人的扩张也没什么好感,咱们何不拉拢俄国人一块并肩子欺负日本人?况且,咱们的世仇法国人跟俄国人的关系粘乎得很,咱们跟俄国人眉来眼去,他法国人能吃醋吗?一旦俄法闹翻,咱们岂不有机可趁了么?
两国要联手干涉中日和谈的风声一吹出,法国人果然吃醋了:哟,就你们两个去玩不带上咱家啊?不行,我也要去。
三国还曾试图拉上英国。然而英国人在远东的战略目标是企图拉拢日本打压俄国人的,自然不想结伙来对付日本人;按利益均沾的原则,日本人在中国能得到的商业利益,他们同样也能享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4月11日,俄国就远东问题召开特别会议。外交大臣罗拔诺夫说:“在任何情况下,不能指望日本的友谊,它不仅中国战争,还要对俄国战争,以后会是对全欧洲。日本在占领南满以后,决不会止于此,无疑将向北推进殖民。”
罗拔诺夫不愧是个精明且有洞察力的外交家,这会儿离日俄战争的爆发,还不到10年。
俄国人最后做出干涉中日和谈、动用包括武力在内的手段迫使日本放弃占领辽东的决定。
4月17日,在《马关条约》签字当天,俄方向德、法双方正式提出共同干涉日本占辽的决定,并邀请两国参予。同日,德国向远东派遣战舰,并向日本表示了其干预的决心。
19日,法国向俄国表示已方同意参予的信息。于是,干涉三国同盟就此结成,“三国干涉还辽”行动开始了——我们满怀仇恨的意识形式充脑的专家们一般将其斥为闹剧,三国事实上也并不是有充当啥和平卫道士,都是各怀肝肠而来。然而三国不吱声,辽东也算是丢了;三国吱声,日本服软,中国至少还能少损失一点。俄、法、德插足中国,确无好意,却也不比单对日本糟糕到那里去。中国人固然不需要向三国感恩戴德,可对这个行动,又有什么值得仇恨与鄙视的呢?
23日下午,在得知英国不可能参加“干涉还辽”同盟后,俄、德、法三国驻日公使向日本外务省提交备忘录,告诉日本人,他们认为日本占领辽东半岛将影响远东的和平,有招致冲突的危险,并指责日本未接受各国之前的劝告,希望日本“善体此意,采取保全名誉之策”。德国人甚至还极为强硬地告诉日本人:日本必须让步,因为对三国开战绝对没有获胜的希望。
负责接待三国公使的外务次官林董有些不知所措,急发电给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云有如此这般之事,请示如何处理。
翌日,尚在广岛明治天皇与重臣召开紧急御前会议。伊藤博文向与会人员通报了三国的声明以及俄国正向远东集结近30000的兵力、将海参崴宣布为“临战区”的消息——日本的谍报人员四处出没,情报收集工作做得相当得出色,消息极为灵通。日军在战场屡屡获胜,跟这些无孔不入的谍报人员卓有成效的工作是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