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维新·第三季(八)
在这之后,各地反对讲和的大会风起云涌,神户、横浜两市亦演化成暴动。
压力山大的桂太郎知道自己这一届内阁的时日无多,当下快刀斩乱麻,威迫中、朝两国签订《第二次日韩协约》和《满洲善后条约》,随后把西园寺公望拉了过来,按在千疮百孔的办公桌前:“喏,这就是咱当初承诺的位置,就让给你啦!”
西园寺公望上台正值明治时代接近尾声之时,维新的元老们死的死,隐的隐,就算是还在政府、议会里面硬挺着,也就是找个地方为自个儿挣点养老金罢了,连伊藤博文都跑到朝鲜去当韩国统监府去当统监去了(事实上,西园寺公望是他的班底,他去了朝鲜,并不等于他的影响力不在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元老已老,不服老的元老山县有朋和还算新锐的桂太郎便有机会盘踞在踞在贵族院,拿起了政府的指挥棒。桂太郎甚至慢慢增脱了恩师山县有朋的影响,以内阁监护人的身份而自居,对内阁吆五喝六来。
西园寺公望从黑船来航之前的四年,一直活到日本人向珍珠港丢丨炸丨弹的前一年,在这地球上晃荡了92个年头,活得够长的。其人喜欢女色甚于权力、金钱,可以以“淡泊”来形容他的性格。所以,尽管桂太郎这个“盟友”有些婆婆相,他也不是很计较;尽管立宪党是众议院第一大党,但他除了指定要带原敬和松田正久之外,其它人选倒也不强求。所以他这个内阁里啥人都有,名虽为政党内阁,实质却是个各家各派的大杂烩,政友会反倒是阁内少数派。
在两年多的任期里,在内,他成功地推行铁路国有化、将贵族院议员引入内阁,但在内务省改革和废除郡制方面却无法推行(这些大都是山县有朋等人的主意)。在外,日本与朝鲜、法国、俄罗斯签订了条约。与朝鲜签订的《第三次日韩协约》剥夺了朝鲜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所有权力,随时可以一口吞掉;与法、俄签订的协约,则是老式殖民主义者做派的圈地运动,在别人的国家上划定各自的势力范围,就好比野狗拿尿迹圈出个地盘便当成自个的一样。
西园寺公望自个儿淡泊,有耐心,忍得住,并非他的所有手下都是这脾气。日后有“平民宰相”之称的原敬对山县有朋、桂太郎们便非常的不满。以他内务大臣的身份,内阁的人事他是决定不了的,但对地方官员、事务官员的任命还是有发言。于是,他在与山县有朋等人调和关系的同时,悄然地起用了一些非藩阀的官员,并想方设法挖空山县系的墙脚,罢免不少的藩阀官员。
原敬的举动没有逃过山县有朋和元老们的眼睛,又加之在明治四十一年(1908)的第十回众议院选举中立宪政友会获得了187席,加上友党,已稳过半数,山县有朋等人心生疑惧,恐怕再次实现政党内阁,便挖空心思想法子赶西园寺公望下台。
山县有朋们找的第一根大棒是西园寺内阁的财政政策混乱、经济搞不上去。
这根大棒不能说打得不准,却不够充分。明治中后期以后,日本经济增长的速度一直很快,但由于穷兵黩武支出了大量的军费,加之二十世纪初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波及,这并非西园寺内阁自个儿解决得了的。拿这当理由赶人家下台,未免有些牵强了。
就在山县有朋殚精竭虑地想法儿的时候,有人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1890-1891年期间,留学美国的社会运动家高野房太郎在三藩市建立了一个叫做“职工义友会”的组织,并在《国民之友》上发表《劳动者之声》等文章。由于日本所谓的“工人阶级”尚未存在自身的阶级意识,这些日本工人运动的初啼之声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很快就湮灭在杂乱的立宪、议会的噪声之中。
明治三十年(1897)七月五日,归国的高野房太郎和片山潜等人成立“劳动组合期成会”,自任干事长、干事,在各地组织演讲,在一两年的时间里将会员发展到5700多人。高野房太郎将会员们按不同的职业分为铁工组合、日本铁道矫正会、活版工组合等小团体,在团体内实行互通声气,相互扶助,还创建了机关报《劳动》,一时间也造成不小的影响。
后来,由于治安丨警丨察法的施行、雇主的反对,又加之大伙儿都是苦哈哈的平头百民,实在凑不出钱来当会费,活动便慢慢淡了下去,最后解散了。
在劳动组合期成会成立的次年,一个名为“社会主义研究会”、指向性更强的团体出现了。彼时这个团体的会员少得可怜,只有安部矶雄、片山潜、幸德秋水、木下尚江等13人。
明治三十三年(1900)一月,该会改名为“社会主义协会”,以安部矶友为会长。
翌年五月十八日,片山潜、安部矶雄、木下尚江、幸德秋水、河上清、西川光次郎等6人发起成立“社会民主党”,提出“我党以实行社会主义为目标”,全人类同胞主义、军备全废、阶级制度全废、土地财产公有、交通机关公有、公平的财富分配制度、参政权平等、教育公费负担等8项主张。
这些主张中的大多数内容对时人来说相当新鲜热辣,《劳动世界》、《万朝报》、《每日新闻》、《报知新闻》等纷纷报道,倒也搞得满热闹。
伊藤博文对此很不为然:啥人类同胞主义?压根就是不设实际的空想!军备全废?你不是开玩笑吧?那有那个谁谁谁……对了,叫幸德秋水的,上个月还写了篇叫做《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含沙射影的说个啥?给你们个讨论学术的机会,不封你们的社会主义协会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组党来争夺政权?门都没有!
于是,当木下尚江拿着厚厚的一叠材料申报成立政党时,神田丨警丨察署以“社会民主党破坏安宁秩序,违反了治安丨警丨察法”为由一口否决了。木下尚江还受到了警告:“这回就算了,放你们一马,以后少拿那些乱七八糟的宣言书到处发表!”
木下尚江们极为愤怒:你伊藤博文可以建党,咱们几个人组织个小团体你就心惊肉跳?
党既然建不成,安部矶雄、木下尚江等人也没办法,只好继续呆在社会主义协会里交流交流,讨论讨论,发表些空想啥的。可到了明治三十七年(1904),桂太郎一声令下,连社会主义协会都被关门大吉,这群人只得做政治的流浪汉,踯躅在所有党派之外。
西圆寺公望上台之后,对政党手脚的捆绑大大地放开了,允许其稳健派开展组织活动。明治三十九年(1906)一月二十八日,日本第一个合法的社会主义政党“日本社会党”成立。
名义上说只允许稳健派开展活动,有人愿意上门入党,新兴的党派是不太可能将人拒之于门外的。一时间,思想激进、急进的人员也涌入了不少。幸德秋水从美国回来后,主张大罢工、大革命的直接行动论更是鼓动了激进派们的情绪,由是社会党内形成了以幸德秋水等人为首的“硬”派和主张执入加入议会、参政议政的田添铁二的稳健派。
次年二年,根据山县有朋们的指令,成立才一年的日本社会党被解散。
翌月,社会运动家山口孤剑(山口义三)在《平民新闻》(等同于社会党的机关报)上发表文章猛烈抨击封建家族制,惹上口舌之祸,与《平民新闻》的编集者石川三四郎一道吃了一年多的皇家饭,直到明治四十一年(1908)六月才放了出来。
六月二十二日,先出狱的石川三四郎在东京神田的映画馆锦辉馆内为山口孤剑接风洗尘加去秽,稳健、激进两派都有人参加。石川三四郎说了一堆废话,山口孤剑也就吃皇家饭的思路历程思苦忆甜了一番。其后,西川光次郎、堺利彦依次发言。会场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到了傍晚,欢迎会准备结束的时候,荒畑寒村、宇都宫卓尔、大杉荣、村木源次郎等硬派中人突然打出了许多上书“无政府共产”、“社会革命”、“SOCIALISM”、白字红底的旗帜,大唱革命歌,压住了企图阻止他们的石川三四郎的声音,高呼“无政府主义万岁”的口号,从锦辉馆涌了出来。
部署在会场外的丨警丨察要求他们交出旗子无果,双家即展开了混乱的全武行。你有神功,我有警棍;你会大力金钢指,我懂猴子掏桃术;你揪我的头发,我拎你的衣领。脸被打肿了,眼珠乌青;鼻子被打破,鲜血长流;鞋子跑掉了,衣服扯破了……
战不多久,荒畑寒村、宇都宫卓尔、大杉荣、村木源次郎、佐藤悟、德永保之助、森冈荣治、百濑晋,还有大须贺里子等4名女性一一被擒,连在边上喊加油的围观者都被抓了两名——这又一次证实“围观有危险”的宇宙真理,不由得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