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维新·第三季（六）

日子过长了，矛盾总是要爆发出来了。松方内阁与进步党的日子还没过得一年，就已经痒得不能再痒了，除了离婚之外，别无它途。

内阁与进步党感情不合的二大原因一曰政见不合。政见不合，并不难理解，试看以下二三事即可。

彼时的进步党系的内阁书记官长高桥健三喜欢撰文，常常在盟友陆羯南为主编的《日本》上发表文章，挣两个稿费帮补家用啥的。

有日，陆羯南哭丧着脸跑来找高桥健三：“老兄啊老兄，你可害苦我了。”

高桥健三一头雾水：“啥事？你家孩子掉坑里也不是咱推的啊。”

陆羯南抱怨道：“还不是你的劳么子《二十六世纪》？内务省的人说里面有批判的土方久元宫内大臣的内容，违反了新闻纸条例，把咱给查封了呗！”

一听自己挣外快的路给掐了，高桥健三气得七窍生烟，嗵嗵嗵地找到了内务省：“政府高官的文章你们都敢删，胆子也忒太了吧？赶紧把报社给咱开封喽！”

桦山资纪阴声怪气：“哟，原来是政府高官大人，那阵风把您吹到这来啊？对了，您贵姓啊？咱们有法可法，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啥的，无名氏高官大人，您就别干涉咱们的行政执法权了可好？”

高桥健三一回到办公室，马上就写了份修改新闻纸条例的建议书。进步党人平时吃够了新闻纸条例苦头，听说有这么个动向，纷纷跑来找高桥健三：“高桥桑，留咱们签名位置！”

桦山资纪等人待得要反，黑田清隆劝道：“这事还是忍忍吧，咱们还需要他们在议会的支持哩。”

于是，《新闻纸条例》修改了，两家的梁子也这么结下了。

此乃事之一。

尽管日本从战败的大清勒索了两亿两白银，但一向是负款经营的明治政府财政困难的局面并没有打开。苦哈哈的松方正义托了半天的腮帮子：“别的都没办法了，干脆就增征地租税吧！”

大隈重信态度异常坚决：“咱们吵了十几年的民力休养，政府半点意思意思都没表示过。如今你还要增征地租税，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吧？咱们党就是靠这个口号上台的嘛，你这样子搞，咱们还要不要合作嘛？”

松方正义有些不快：“请你们进内阁，就是让你们为内阁分忧解难的嘛，不能解决问题，就白白让你们当官？天下有这般好事的话，干脆让你当总理，咱当在野人士好咧。”

此乃事之二。

造成两家感情不合的原因二曰利益冲突。松方正义为了显示合作的诚意，腾出了大把位置，虚位以待进步党人。进步党人也毫不客气，跑步进阁，占去了藩阀中人的大批传统位置：升官发财也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好，一帽恰合的帽子总是需要的。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被人家从嘴里夺食总是不舒服的，萨长旧人怨声载道。在他们看来，两家结盟，对自己并没啥好处，结盟破裂，头疼也过是内阁成员而已，凭啥要要自己为这些一天三变的靠不住的家伙让位呢？

在另一方的进步党人看来，这些昔日禁自己的言、删自己贴子，甚至还动用丨警丨察干扰自己当选的同事，怎么瞧也是一幅天生的坏人相，也是无论亲切不起来：“要不是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日本N个现代化也搞完了，那里还用得着向老外们点头哈腰？”

就这样的两家人，能好上多长时间呢？

明治三十一年（1897）十月三十一日，进步党召开大会，声称“现内阁没有诚意实行其宣言”，并宣布“自今日起断绝与其提携”。十一月十六日，大隈重信与进步党系的政府官员集体辞职。

十二月二十五日，众议员一致通过内阁不信任案。松方正义立即宣布解散议室，并于三天后宣布内阁，来了个一拍两散。

奇怪的是，在上一次组阁时已经尝试与自由党相互提携的伊藤博文在临危受命组建他的第三次内阁时脑袋似乎有些秀豆了，又抑或只是伊藤博文为证明藩阀政府已不适宜当前政治需要而出的苦肉计（好象是后者的多些），他并未继续与党派进行合作，而是以自己及山县有朋系的人马瓜分了内阁大臣职位，组成了一个倒退式的超然主义内阁。

但是，在第五回众议员选举中，自由、进步两党的议院席位加起来超过210席之多。伊藤博文大概也没敢指望在这样的议员构成之下能通过什么有利于内阁的决议，亦在第十二议会召开后不久便宣布解散议会。

议员们愤怒了：一开会就解散，再开会还是解散，玩我是吧？玩就玩，WHO怕WHO啊！

明治三十二年（1898）六月二十二日，大隈重信与板垣退助的手握在一起，反目了六年之久的自由党与进步党宣布重组为“宪政党”。被人玩够了的宪政党员不愿再跟藩阀政府玩那些相互提携的游戏，打出“组建政党内阁的口号”，要把藩阀们从内阁踢走，自己翻身做主人啥的。

宪政党成立后，政府成员集体得了严重的头痛症：这等于在议会这个池子里面冒出一条鲨鱼，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惬意地游动却无可奈可。即便政府祭出“解散”做杀手锏，也不过是暂时缓解而无法根本解决问题。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解散议会，不仅使得政事无法推进，也会导致信用的破产，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不能当常用药的。

以伊藤博文的意思，自然是组织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党，与之相对抗。在宪政党成立之前，他就秘密地派井上馨和渡边洪基与工商界、知识份子接触，讨论建党的可能性。然而由于山县有朋等人的反对及工商界人士的不支持，其建党工作并不顺利。

六月二十三日，井上馨建议：把内阁让给大隈、板垣他们干干吧？

六月二十四日，伊藤博文召开内阁会议。在与山县有朋激烈的争论后，他决定内阁总辞职，向天皇建议由大隈、板垣两人组建内阁，自己则下野去组建新党。

山县有朋气哼哼地说：“明治政府终于叫人攻陷啦，我这种老家伙，还是辞职去了吧。”

六月三十日，接受了伊藤博文辞呈的明治天皇正式下令，由大隈、板垣为首组成新内阁，这也是日本的第一任政党内阁。从明治七年（1874）板垣退助下野组织的爱国公党发起自由民权运动起，日本花了七年时间，达成了开设国会、立宪的方向；又用了九年时间，制定、颁布和实施了宪法、重新构建了上层建筑；此后是八年，是以议会为战场，反复的争夺，斗争，政党政治终于进入到最高层，藩阀政治也基本上走到了尽头。

不过，立宪党短短的寿命也很快就走到尽头了。

立宪党确是在议会上占多数席位，鲨鱼级的地位，能给政府官员们造成头疼耳鸣、失眠尿频、神经衰弱等问题。但它的头头们组成的大隈内阁（或称隈板内阁？）在政府里并没因此变得更强势，反而被人讥笑为“半身不遂内阁”。他们尽可把其它的内阁成员换成立宪党系的人物，但陆海军大臣只能选身为藩阀的西乡从道与桂太郎（两职仅限于将官）；他们也大可向政府各级部门下达指令，听不听那倒是官僚派的事；对于经济上的困难，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加征地租税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途径。保不准他们当中早就有人在嘀咕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这些还不是重点，更要命的是，这些爷们上得台之后并不是准备枪口一致对外地慢慢修理陆海军大臣和官僚派们，反而因在八月十日的第六回众议院选举再次大获全胜（244席）后展开疯狂的“猎官运动”，在内部展开猛烈的倾轧，好戏一场接一场。

第一场：八月十五日，组阁之时正在美国当公使的星亨不等政府下令，便跑回来伸手要求约定的外务大臣。大隈重信却先下手为强，劈手把那张凳子拎到自家的首相办公室去了。

星亨大怒：“死老坑，锦老仲锦贪，小心仆街了你！”

第二场：八月二十一日，此年刚刚40岁、被称为政界的麒麟儿的文部大臣尾崎行雄（旧进步党）壮年气盛，在帝国教育会茶话会上发表演说时说：“世人都认为美国是拜金主义的根源，不过美国没有有钱人能当总统的，历代的总统是穷人居多。日本不可能实现共和政治，但是，如果真的实现共和政治的话，只怕三井、三菱财阀们会成为总统的候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