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维新?第三季(二)
就在这时,民党中的土佐派(板垣退助的爱国社系)中的竹内纲等20多名议员突然转向,与吏党、无所属议员达到了谅解,提出了651万元的妥协削减案。这个妥协削减案终于于次月二日以微弱的优势得到通过,并得到山县内阁的承认。
我们无从得知土佐派的突然转向背后是否存在什么利益交换问题(据说是陆奥宗光借当年一起坐牢的交情收买了一些人,财神爷松方正义更是掏了不少银子——当然,是公家的),凭心而论,他们的妥协并不一定就是所谓的无耻的背叛行为。毕竟这是议会首度行使权力的场合,因议会与内阁的顶牛使得会议无法继续下去,第一届的议会可能会没有取得任何成果而被解散。这对议会权力的行使固然不利,对迫切需要通过宪法、议会等要素来向列强证明自己是文明法律国家的整个日本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把削减800万改为削减600万,在证明议会权力有效的同时,也让内阁有可下的台阶,从而碰免对决的发生,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
然而,不管其基于什么出发点,土佐派的“背叛”行为依然引起了其它民党议员强烈批评,中江兆民干脆直斥这些人是展览场上的冷血动物。竹内纲等人只好拥板垣退助为首,搞了另外一个“自由俱乐部”,成立还不到一年的立宪自由党再一次面临解体的危险。
这时,二进宫而又二出宫的星亨火速出来救场。他先把板垣退助拉回来继续任总理,将立宪自由党改还为自由党,以示宗旨不变之意,希望能加强政党的组织领导,不要再出现这种不经商量、不经讨论便阵前反水的举动。
星亨的举动暂时收拾了自由党混乱的局面,失去了头头的自由俱乐部议员只得回归原党,继续作为内部人士勾心斗角啥的,暂时按下不提也罢。
山县内阁这一边,虽然得以借助自由俱乐部的反水得以稍稍扳回些许面颜,仍然气不忿的山县有朋还是不愿意跟民党们继续打交道,终于在议会休会后的五月六日辞职了,松方正义受命组建第四届内阁。
松方正义本人无论是从资历、地位还是威信来讲,都比不上伊藤博文、西乡从道、山田显义等竞争者,以其为首相,确实让摔碎了一地的眼镜玻璃。也正因如此,尽管他尽力挽留,内阁成员还是纷纷辞了职。在其内阁存留的461天里,国务大臣除了通信大臣、海军大臣和他本人以外,全部都换过了人,换人最频率的内务大臣竟然换5个。换到最后,内阁里一个元勋级的人物都没有了,萨长藩出身的人也跑了大半,诚为最弱势的藩阀政府。也无怪民党中嘲笑其为 “二流内阁”了。
事实上,这个“二流内阁”也确实似乎天生一幅灾星相。就在它刚刚组建起来的第五天,一件事件的发生,差没点让它倒台了。
大半个月前四月二十七日,一个名叫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的俄罗斯人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长崎上陆,指名道姓的要找明治天皇聚一聚,交流交流感情啥的。
那日本政府倒也不敢怠慢,连忙派有栖川宫威仁亲王为明治天皇的全权接待代表,不计成本,大张旗鼓陪吃、陪喝、陪玩,全程三陪,极为豪华,甚至连每年8月16日才举行的京都大文字五山送火祭都为配合这位爷的行程而提前了。安全保卫工作也做得非常严格,所到之处,军警戒严,如临大敌。
事实上,这位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先生的名片上的头头还印着一行字:尼古拉——他便是俄国的尼古拉皇子,也就是后来俄罗斯的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大国储君到访,小小个日本,怎么敢不尽力奉承,极更周到呢?
为了给自己长长点经验值,尼古拉皇子代他老爸亚历山大三世参加西伯利亚铁路的开工仪式前出访欧亚非各国一圈,日本是他这次出访的最后一站。对这个日后有可能与自己统治的国家发生冲突的弹丸小国,他计划由南到北好好在转一圈,近距离好好观察一番。
五月十一日,尼古拉皇子和跟他一道来挣经验值希腊王子格奥尔基在威仁亲王等日本陪同人员的陪护下游览了琵琶湖。琵琶湖的自然景色让他们乐在其中,千百年来积淀的人文古迹使人心而向之,各式精致的小食也让人大块朵颐。
返程中,当他们的人力车路过大津町窄窄的街道时,一个正在吆五喝六、担任警戒的巡查突然凶相毕相,转身一刀挥向尼古拉皇子!
这位巡查名叫津田三藏,隶属滋贺县丨警丨察部,背景非常的单纯。
他刺杀尼古拉皇子的动机同样单纯:俄罗斯亡我之心不死,日后两国必定有一战,不如咱先砍掉他们皇子的脑袋,也好以后省事吧——他也不想想,砍掉人家皇储的脑袋,有引发两国战争的可能性,可现在日本是俄国人的对手吗?愤青为啥多为爱国贼?那便是因为他们往往以爱国来强调自己行为的正义性,却从来不考虑哪种行为才是爱国。
尼古拉皇子猝不及防,右侧的脑门上开了一道9公分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立即跳下车来,撒开脚丫子就往边上的胡同里面跑。
津田三藏正要追赶,却被后面的格奥尔基一拐杖打得头晕眼花——格奥尔基手上那两根有救驾之功的拐杖据说是刚从街上卖来的,这种说法让抄书者感觉象奥巴马跑北京的地摊买齐白石的画一般的搞笑——又被尼古拉皇子的人力车夫向畑治三郎抱住了双脚,一头摔了下来。另一名车夫北贺市市太郎则与其它丨警丨察踢走了他的佩刀,把他紧紧地按在地上。
当威仁亲王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过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留过洋的威仁亲王知道,这种事是列强先提赔款割地后发动战争的最正当借口,以自己的层次绝对解决不了这件外交问题。他立即向天皇发电报:老大,这事您不来,我是摆不平的。
次日早上,神色慌张的明治天皇搭上西去火车,于当晚赶到京都。
伤势并不算太重的尼古拉皇子让天皇吃了闭门羹,直到次日才与明治天皇及炽仁、威仁、能久三亲王见面,并告知日本方面:俄国已通知他终止访问,带领舰队返回符拉迪沃斯托克。
为了抚平尼古拉皇子那幼小而受伤的心灵,日本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于事发当晚讯问了津田三藏。大审院亦立即组织了特别法庭,争取在尼古拉皇子离日之前给俄国人一个交待。
可是,关于适用的法律的问题,日本的高层却发生了分歧。据说外相青木周藏事前曾向俄罗斯公使保证:如果尼古拉皇子在日时受到伤害,当以刑法的116条大逆罪来处分。可那大逆罪却是犯罪要件却是对日本皇族的伤害,可伤害外国皇族算什么行为,却没完全没有说明!
在俄国公使和避免与俄国发生冲突的两重压力之下,松方正义、西乡从道、山田显义等人为适用死刑而到处游说,青木周藏和井上馨等人骨嘟着嘴不说话。后藤象二郎说:“干脆把津田偷偷拉出来,一枪干掉。然后说他是喝水死、躲猫猫死不就结了嘛,何必费那么些事?”
伊藤博文听了这话,大喝一声:“开什么玩笑!日本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面对着上门游说的松方正义,大审院院长儿岛惟谦说:“下官非才,恭奉天皇任命为大审院长,职责所在,不论内阁如何讨论及决议,其解释如曲解法律精神者,断然不予接受!”——把咱给逼狠了,咱顶得辞职拉倒!
松方正义碰了一鼻子的灰,干脆找来特别法院的法官,逐个给他们做思想工作,非要弄死津田不可;儿岛惟谦也不示弱,利用上下级的关系,请法官来喝茶,要他们刀下留人。
说白了,都是在干涉法官的独立审判权。
没等日本人吵完,五月十八日,俄国人将向畑治三郎、北贺市市太郎两位车夫请到军舰上,向他们授予圣安娜勋章,奖励他们每人2500円奖金(约现代1000万円)并允许以后每年给他们支付1000円的终身养老金。随后,两位身着车夫服装、神色尴尬老兄又被日本政府戴上了八等白色桐叶章,并接受每年36円的养老金,两位车夫成了万众注目的传奇式人物。
后来,向畑治三郎因参与赌博**、**妇女被收回勋章。北贺市市太郎倒是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地主,还混上郡会议员。然则到日俄战争时间,他被称为俄国间谍他一怒之下把俄国人颁发的勋章丢到院子里,还跑去报名参军,结果被人踢出了门外。
翌日,明治天皇再次探望了尼古拉皇子——案发后几天,日本全国陷入大难临头的恐慌之中,“恐俄症”集中爆发:学校为表示谨慎的谦意而停课,寺社则为皇太子的健康鸣钟祈祷,山形县最上郡金山村决定禁止以“津田”、“三藏”为姓名,各地发给尼古拉皇子的慰问电报、信件竟逾万件之多!
五月二十日,有位叫畠山勇子的女子留下给俄国的道歉信和给本国政府的建议书后,在京都府厅前自杀,以死相谏。据家人回忆说,她去京都前曾经叹道:“皇太子要回国了,让特意到京都道歉的天皇多没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