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维新·第二季（六）

在此基础上，他的要求比井上馨更进一步：关税权上，部份关税为协定关税，其它则由日方自定；法权上，外国法官仅限于在大审院一级设置，对日方制定的法律如何交付给列强方面也做出了一定约束等等。

他这一手策略取得了成功，至明治二十二年（一八八九年）8月8日止，日本先后和美国、德国、俄罗斯三国达成一致，签订了新的亲善通商航海条约。

英国人却极力反对，当年四月十九日，英国报纸《时报》将改正交涉的要点公诸于世——交涉本来是秘密进行的，外国人无从知晓。据说是外务省翻译局的小村寿太郎（这位老兄是彻头彻尾的国家主义者）看着不是味儿，有意向外界报的料。

大隈重信的交涉案虽把井上馨的底线向前迈了一步，从性质上并未能改变不平等条约的影响。因此，消息透露之后，不在其位的人们毫无例外地掀起了批大隈重信斗黑田内阁的狂潮。学习院院长三浦梧楼上奏天皇，要求中止改正；《日本》的主笔陆羯南等名嘴挥舞笔毫，张口狂骂；鸟尾小弥太、谷干城、三浦梧楼、西村茂树、浅野长勋、海江田信义、楠田英世等七人的“贵族七人组”在朝堂串联，争取高层的否决；民权派、国权派难得地一致，在民间轰轰烈烈地掀起了条约改正反对运动。

在黑田清隆的支持下，大隈重信并没有理会如潮的骂声，仍坚持走自己的路。当年五月，英国新公使休·弗拉瑟（Hugh·Fraser）上任后，英国人态度有所改观，两国开始进行进行交涉。法国人见势不妙，也腆着脸跟着英国人的尾巴晃了过来。外交大臣大人忙得很，总理大臣也“超然”得很，没空理会这些个杂音。

见口水淹不死外交大臣大人，反对派们另辟新径，指责大隈的方案不仅影响日本的法权，任用外国人为法官更是违反了刚颁布的帝国宪法的文部官任用条项和法官的审判权等条款，是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是对天皇的蔑视！

尚未感觉到事态严重性的大隈重信找到了井上毅，大大咧咧地说：“您老兄是法律专家，宪法是您编出来的，这事就由您摆平了！”

井上毅愁眉苦脸：“这事怎么摆平？要不这样，凡是在日本政府任职的外国人，其人自动转为日本籍？（亦即所谓的“归化法”。不过英国人说：‘你才归化呢，你们全家都归化！’）”。

随着反对声浪的加强，黑田内阁逐渐产生分裂，形成了黑田、大隈的条约改正立行派和大多数内务大臣的大隈案批判派。黑田清隆为了拯救眼看又要夭折的条约改正，于八月二日召开内阁会议，强行通过实施归化法以解决和宪法的抵触问题，继续推进条约改正的决定。

可是，随着伊藤博文带着枢密院大队人马的杀到，黑田清隆、大隈重信陷入四面楚歌之中。

在内阁与枢密院、内阁内部之间斗得天昏天暗，几乎陷入停止运转状态的时候，明治天皇出手了。

十六岁就当上了天皇的睦仁此时已经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喔，是胡子八叉的大叔。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位最高统帅、公器持有人的角色确是有些尴尬，什么英明神武啦，旷世英主啦，大概跟他是沾不上什么边的。

九月二十日，明治令侍讲元田永孚拜访伊藤博文，咨询条约改正相关问题，并表示“大隈独断专行，引致政治混乱，但这事可以暂时搁下不提……你们事先也没注意到条约改正与宪法有抵触的地方，在这个基础上，朕才批准条约改正案……由于思虑不周，当初大家都没考虑到违宪的问题，所以现在责备谁也没有什么意义，既然已经判明了违宪，当前应该考虑怎么善后才是……”

从这口气来看，天皇想扮演的是一个和事佬的角色，顺便把自己的伟光正狠狠在夸奖一番。

二十二日，天皇要求内阁与枢密顾问官召开联合会议，以讨论条约改正的得失及违宪问题的善后方案。伊藤博文把前两天天皇私下的传话当成了耳边风：“这事，还是先由内阁的国务大臣先讨论完了再说吧”——内阁已经乱成一团，伊藤博文才不想把自己的枢密院也变成斗鸡场哩！

第二天，一头火苗子哧哧直响的天皇大喝道：“黑田清隆，你给我滚出来开内阁会议！”

黑田清隆两股战战，汗不敢出，躲在家来大门不迈。然则，他依然坚持继续推进条约改正的方针。为了增加人气，显得也有群众站在自己一边，二十七日，大隈重信的立宪改进党召开全国同志大恳请会，为两人援旗呐喊。

正在这时，山县有朋回国了。他老哥在欧洲呆了一年，条约改正也好，立宪也罢，跟他没有什么关系，由是他成了公正解决此事希望。于是，两派人们都跑去找山县有朋：这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谁是谁非，您倒是给咱评评理看看。

山县有朋真的很公平：您们两家的说法，我听起来，全都有理呢！

众人向他树起了中指：“KAO”！

十月十日，明治天皇向伊藤、黑田、大隈3人下达指示：“叫你们开会你们不开，请你们吃饭你们装病，真是岂有此理。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给我想个善后的办法来，不然的话，全部给收拾行李，炒鱿鱼走人！”

次日，黑田清隆极不情愿地召开了内阁会议，山县内相参加，伊藤议长列席。

会一开完，伊藤博文立即向天皇打辞职报告：“内阁那伙子人那里是讨论问题啊，简直就是轮起板砖往死里砸啊那是。这事，要不砸死几个，压根没法子解决！”

十五日，内阁会议重开。明治天皇亲临会议弹压：“无论是中止还是推进，你们都得给朕捣鼓个没有什么争议的意见出来！”

会议从早上开到晚上，闭会了，依然无果。

十八日，摸清楚错综复杂关系的山县有朋终于发言了：“依我看来，从长远来考虑的话，条约改正不宜过急，免得改又改得不彻底，再改又得重新折腾。现在时机不是很成熟，不如暂时搁置，先为改正做些准备，待到时机成熟再一气呵成，缔结完全平等的条约。”

类似的话前几天财相松方正义也说，山县有朋不过是见风行船，拾人牙慧而已，并无新意。不过，拐弯抹角的“搁置论”，总比直接地“反对”让对方更容易接受多了。

尽管已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黑田清隆和大隈重信依然象狐狸迷了心窍般地拒绝接受一切对推行条约改正形成阻碍的意见。事到如此，内阁内部已经形成了彻底的僵局，没有妥协调和，没有讨价还价，没有退让和折中，只有无尽的冷场。

谁也没有料想到，一个小时后，僵局便以意料不到的方式打开了。

散会后，闷闷不乐的大隈重信乘着马车返回外务省外相官邸。国粹主义团体福冈玄洋社前社员来岛恒喜向正准备走进大门的他投来一棵丨炸丨弹（日后孙中山、黄兴、汪精卫等人就是向他学习的么？），轰的一响，外相大人倒在血泊之中。

来岛恒喜向皇宫方向数拜，拔刀刺喉自杀身死。

翌日，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黑田清隆拉着山县有朋拜谒天皇，陈述了条约改正延期的意见。两天之后，内阁一致通过条约改正延期的决定，与美、德、俄已敲定的条约停止审查调印。

二十五日，黑田内阁以条约改正失败，内阁成员均负有责任之故提出辞呈。黑田常隆还提出由山县有朋来接任下一届内部总理大臣的职务：另瞅他当了一辈子的兵，这家伙可是滑头得狠哩！

为总理大臣的顽固气得血压胀破水银柱的明治天皇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黑田清隆的辞呈，其余人员却一概留任原职（正在医院里咯吱咯支地锯着右大腿的大隈重信除外）；他也没接受立即让山县有朋组阁的建议，而是向三条实美招招手：“这活儿，你来兼任一段时间再说。”

三条实美大喜：当了十几年的太政官，官位说没就没了，调到宫里当个专门为咱所设的已经没有任何实权的养老岗位内大臣，然后又给咱套上个“常侍辅弼”的帽子之类的事体，压根就是登楼抽梯的勾当嘛。好在天皇对咱还是挺关照的，让咱再次回到最高领导岗位上，真是要感谢天皇，感谢祖国，感谢组织了啊。